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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楚了么?就是那个骑马的,在这个距离上,射得中么?”
沈宸指着已经点起了火把的赵羽,斟酌着语气对细封敏达说道。
细封敏达是党项人的鹞子,是勇士中的勇士,早在十几天以前芦子关外仓促间一箭撂倒了魏逊,沈宸便已经暗中赞叹神乎其技了,此刻问出这么一句来,并非是不信任细封敏达的箭技,倒是有点相激的意思在里面,无论怎么的,细封敏达能在射这一箭的时候多用些心思总是好的。
细封敏达轻轻哼了一声,只瞟了在外面骑着马耀武扬威的赵羽一眼,转过头懒洋洋地看着沈宸问道:“你先告诉我,为何要射这个人?”
沈宸皱起了眉头,他在斟酌该不该将事情真相告诉细封敏达,毕竟这个党项人新归附不久,而且和他打交道的一直是队官本人,此人心里是个什么意思大家谁也不摸底,正在踌躇间,细封敏达冷冷的语调又在耳边响起:“不说清楚我是不会随便出手的,在这座山上,只有你们的李队官才是我的主人,我只服从他的命令,其他人都无权命令我……”
沈宸苦笑了一声:“好吧——我告诉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听着,李队官被延州节度赚了去,现在生死不知,这个人带着一百多兵前来,声称要来接管队官手中的兵权,叫营里的弟兄们弃械出去投降——你是知道的,队官为了我们这个队是花了极大气力和心血的,如今队里刚刚有了点军队的模样,延州节度便来夺队官的兵权,便是我们这些做军头的能忍,手下的弟兄们也忍不得……”
他看了看默默倾听的细封敏达,道:“……你是队官保下来的人,若是这帮孙子冲了进来,你这个党项人一样是个死,所以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咱们现在是一根线上拴着的人……”
“我们杀了这边的人……会不会导致你们的长官为了报复而伤害队官?”
细封敏达淡淡地问道。
沈宸一怔,他想了想,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不过我想,我们这便越是打得狠,队官那边便应该越安全。这年头在哪里说话都得凭拳头,谁的拳头硬,谁便有道理!若是我们这边被轻松缴械,他们便没有什么忌惮了,只怕会立即下手坑害队官。我们这边若是能够把他们打狠了打痛了,他们便不敢把队官怎么样,日后还指望着用队官来安抚我们呢……”
他话还未说完,细封敏达已经抽出了一枝羽箭,他缓缓将弓箭认在了弦上,淡淡的问道:“要活的还是死的?”
沈宸愣了愣,他看了看耀武扬威的赵羽,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神色的细封敏达,心中一阵动摇和迟疑……
毕竟是一营之指挥,堂堂的宣节校尉啊……
沈宸摇了摇头,将这些私心杂念抛了开去,心中默默念着“我只是个军官,我只要打赢就行……”,咬了咬牙,年轻的什长缓缓开口道:“……我要死的——”
细封敏达微微一笑,右手执弓,左手闪电般一松一放,“咻——”的一声,羽箭已然离弦而去……
……
赵羽本来今日是极为兴奋的,为了请自己率兵出动,高衙内提前给前营关了两个月的兵饷,同时还换装了五十杆加装了金属枪刃的木枪给自己,另外为自己的士兵配备了五十套步兵甲,高衙内甚至连他自己的坐骑都让给了自己。
如今赵羽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骑兵甲在军寨门前耀武扬威,好不得意……
赵羽初时也有些纳罕,撤掉一个小小的队头,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么?不过随即他便释然了,无论上面是怎么想的,自己此刻是得了甜头的,傻瓜才不抓紧这个机会狠狠捞上一票,据说这个泼皮队头手中有不少钱粮,都是私下通过李彬弄来的。据说寨中还有五十套步兵甲,高绍基只要这些甲胄,其余的财物便都由他赵指挥全权处置了……
真是肥差啊……肥得不能再肥的差事了……
一开始高衙内找到自己的时候,赵羽还以为是要自己出城去迎战党项人,高绍基刚一张嘴便大摇其头,还好高衙内很快便把事情说清楚了,否则这送上门的好差事说不准便被旁人捞去了……
只是有些对不住老廖了……
赵羽略有些歉疚地想到。
罢了,剿了他一队兵,日后再请他喝上一顿酒,也就是了……
这个小破兵寨也真个古怪,居然还在营寨前面的空地上设了拒马,而且自己喊完话也颇有一阵子了,居然一个人都没出来,赵羽颇觉得有些丢面子。
自己一个堂堂的指挥,前来这边接掌兵权,这个破小队中的滥兵居然敢这么怠慢,赵羽心中暗自冷笑,等一会你们出来了到了老子的手里,老子便叫你们这些不懂规矩的兵蛋子们知道知道究竟什么是将军虎威……
“那妈的——那些王八蛋还没回来?”
赵羽怒气腾腾地骂道。
他一上山,便中规中距地向营寨四周派出了斥候,他的斥候小队一共有十五个人,这么点兵力要覆盖一整座丰林山是不可能的,他便专门吩咐这些人,绕着寨子看一圈便回来禀报。
只是这都快半个时辰了,还不见这些人的踪影,赵羽是知道自己的这些兵的,准是趁空隙不知道摸了谁家的鸡,此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点火打牙祭去了。
便在他耐不住性子,挥着马鞭吩咐几名士兵“你们上去把那劳什子搬开——”的时候……
“咻——”的一声响——
赵羽便如同被谁迎面打了一拳一般身子后仰,四肢摊开自马上摔了下来——
“扑通——”连人带甲将近两百斤的分量摔在了地上,倒把周围的士兵们吓了一大跳。
两名亲兵赶忙上前去搀扶指挥大人,只是他们刚刚扑到赵羽的身边,便像见了鬼一般大声尖叫起来……
一枝羽箭自赵指挥的右眼窝处射入,自脑后破出,贯穿了赵羽的头颅。
这位朝廷的宣节校尉,延州彰武军前营指挥大人,已然变成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了……
还没等士兵们反应过来,又是“咻——”的一声响。
前营甲队队头江诔捂着咽喉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咻——”
这一回是戊队队正张德诚,中箭的位置在左眼,和赵羽指挥正好是对称的位置。
“咻——”
甲队队副方勇刚刚挥舞着手中的刀命令自己队里的士兵不要慌乱,一只狼牙箭便自他的后颈处射入。
在方勇惨叫着倒下了之后,前营中再也没有军官敢于站出来指挥士兵了……
谁都看得出来对方那可怕的弓箭手是在点名,谁在这个时候拿大充大,便是真正的找死……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没有人敢动弹,这些被瞬间袭来的恐惧打懵了的士兵们此刻连逃跑的勇气都丧失了,他们一个个脸色惨白四肢酸软,喉结不住蠕动着,口中一阵阵干渴……
不是说极轻松的任务么?怎么居然还闹出人命来了?
指挥大人都死了,现在该听谁的?
敌人当中这么恐怖的弓箭手,究竟有多少人?
自己会不会就这么死在此地呢?
谁也不敢动,谁也不敢说话。
便在这一片恐怖的静籁气氛中,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前营的官兵们下意识地回过了头,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漆黑的夜色中,什么都看不见。倒不是天色太黑,太阳落山还没多久呢,只是前营的官兵们点着火把,从亮处看向暗处,自然什么也看不清楚……
随着这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两扇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拒马被缓缓推向了两侧……
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随着脚步声响缓缓自寨中“飘”了出来……
隐隐约约的,能够看到一个个手持木枪缓步前进的士兵的身影,只是,在夜色的笼罩下,这些人的面目都看不清楚……
没有人说话,丙队的士兵们只是这么端着木枪缓步向前齐步走,宛如日常的队列训练一般。
三十多步的距离,转瞬而过。
“杀——”
一声清晰的口令冲天而起……
“杀——”
寂静的天地间突然间响起了一阵浑厚苍劲的喊杀声,丙队的士兵们五人一组打开了队列,他们手端顶端削得尖锐无比的木枪,一组一组拉开距离冲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