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忽然觉得眼前昏黑、腿发软,他本能地向后抓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抓到,一下子瘫软在床上,几茎稀疏地胡子在簌簌地抖动。他望着屋顶的影子怔怔地发愣,心里已乱成一
防线,向他内心最深处袭来。
“陛下!李清有欺君大罪,当罪该万死!”不知何时,杨国忠出现在了门口,他是求杨玉环帮忙不成。决定自己来说服李隆基。不料正好听见高力士的悲喊。如果说李林甫一生最大的渴望是推翻李亨,那杨国忠这一生最大的梦想便是置李清于死地。假如一个人当他被自己的极端情绪所左右时,他往往就会失去理智,杨国忠就是这样,他浑然没有考虑到什么危险,而是生出一种终于可以置李清于死地的轰然狂喜。
他也不等李隆基召他进来,便一步跨进房间,向李隆基跪下行一大礼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杨国忠地严厉之声使李隆基一下子从恐惧中挣扎出来,是啊!一日一夜地拼命赶路,病痛、饥饿,落魄于荒山野岭地屈辱,现在看来就象是猴子耍地把戏,整个长安地人都在一旁看他的笑话,一种被愚弄地怨恨深深刺痛了他帝王地自尊,他猛地坐了起来,顺手抄起一只茶杯,狠狠地朝高力士脸上砸去,‘啪!’地一声,茶杯在高力士地脸上开了花,血流满面,高力士身子晃了晃,晕倒在地。
“来人!”李隆基厉声大喝,韦应物当即率了两个侍卫冲进来,见此情景都愣住了。
李隆基一指高力士,对他们恶声道:“将他给朕拖出去,关押起来!”
韦应物不敢多言,立刻和两个侍卫将高力士抬了出去,李隆基一直目送他们远去,目光才收回来,望了杨国忠一眼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杨国忠立刻磕了个头,指着自己的心道:“陛下,臣虽然愚钝,但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无二心,而李清虽然能力很强,可他一但掌权便生了异心,这种人比安禄山更为可怕,臣今天就奇怪,他从凤翔去长安根本就不该走此路,现在才明白,他是专程追赶陛下而来,而且他只带一千军来,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李隆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弯下腰,冷森森地盯着杨国忠道:“你是什么意思,给朕说清楚!”
杨国忠向两边看了看,他跪着向前爬了两步,凑近李隆基压低了嗓音道:“臣怀疑他是想装扮成叛军,在这荒无人烟处对陛下下毒手。”
“这可能吗?”李隆基倒吸了口冷气,虽然杨国忠所说听起来荒诞不经,可细细一想,又确实有这个可能,尤其是他眼前这份千人联名书。如果自己死了,那李豫不就顺利登位了吗?
“这、这该怎么办?”种莫名地恐惧,而现在恐惧已经细化、具体化,就眼睁睁地摆在他面前。
“陛下,臣以为不如先下手为强,先杀了李清,以绝后患!”终于有机会在皇上面前说出了平生最想说的一句话。杨国忠心中顿时轻松了很多,而且对此事他地思维异常活跃。一连串的妙计从他脑海里冒出,但他见李隆基犹豫,便忍住计策。先替他解开心结道:“陛下,李清领安西军不过几年。还远没有到安禄山控制河北军的程度,臣听原安西判官王滔说,李清施诡计赶走高仙芝,很多人都不服。象毕思琛、康怀顺、陈奉忠这些大将都是表面服他,心却不服,还有李嗣业在军中威望极高,陛下发一纸诏书给他,他必然会站在陛下这一边。所以陛下根本就不用担心李清死后安西军会造反的问题,而且现在还有一个绝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不知不觉,李隆基已经被杨国忠牵住了鼻子。他心乱如麻,耳畔只听杨国忠道:“他只带了一千军。而陛下的羽林军却有一千五百人。如果这个机会不抓住,将来再想杀李清,恐怕就难了。”
“不行!不行!”安西军,你这个办法太冒险了。”
“陛下。力敌不行,难道就不能智取吗?”杨国忠见李隆基已经有杀李清之心,便强摁下心中地狂喜。小心翼翼道:“今天陛下不是没有接见他吗?现在将他召来,趁机杀了他,再重重封赏他地手下将领,他们跟李清也不过是想混个前途,有陛下的封赏,我想他们不会不动心地。”
他见李隆基依然沉思不语,杨国忠又道:“臣还有一个更稳妥的办法。就是命陈玄礼以接交兵权为借口。将李清骗入军营杀之。这样,李清地亲兵随从也伤害不到皇上。”
李隆基心中烦乱。迟迟下不了决心,他向杨国忠挥了挥手道:“你先去吧!此事让朕再想想。”
杨国忠见他下不了决心,只得慢慢退下,到门口时,他又不甘心地说道:“李清极可能在后半夜动手,陛下要早下决心。”
李隆基慢慢走到窗前,他心中几乎要烦闷得发狂了,就象许多小老鼠在啃着一样,又象一盆火在燃烧,他想把什么东西都摔破,又想冲到雨中去乱跑。
此刻,他已经相信了杨国忠之言,李清就是来杀他,不管是他自己想篆位、还是为了李豫,如果换作是他李隆基,他也同样会这样做,这就是皇位争夺,残酷而无情,当年他追杀太平公主时,不就是这样下了杀手吗?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风险太大,可如果不杀死李清,他一样会来杀自己,这却和风险无关了,就在这时,佛堂那边传来杨贵妃低微地咳嗽声,声音虽小,却如一道雷声在李隆基耳畔滚过,一下子将他敲醒,自己这是怎么了,这般犹犹豫豫,若李清先动手,不仅是自己死,还有爱妃,她如果被乱军玷污该怎么办?
李隆基终于
决心,就算要冒风险他也认了,他立刻走到案边,匆封密旨,又读了一遍,放进一只信封里封好了,走到门口低声令道:“来人!”
韦应物匆匆上前,半跪听令,李隆基将密旨递给他,低声命道:“你速去找到陈大将军,将朕地旨意给他,命他照朕的旨意行事。”
“是!”韦应物接过密旨,贴身收好了,转身大步而去,片刻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李隆基望着黑沉沉的雨夜,心中充满了焦虑。
且说韦应物从驿馆里出来,他顺着小路迅速走了几十步,便进入了黑松林,马嵬驿位于一个小山丘上,周围都是树林,无法驻军,所以除了数百人在驿馆周围值勤保护外,羽林军的大队人马都驻扎在山丘之下,与李清的军队一东一西,在两翼护卫。
韦应物沿着泥泞的山路走了近百步,寻到一个僻静处,他小心翼翼地用尖刀挑开信皮。取出了里面地密旨,借着手上地火把,匆匆看了一遍,他不由大吃一惊,一下子跌坐在地,杨国忠竟给皇上出了这种主意,真是罪该万死了,一但兵乱,这会害死皇上的。他呆呆地想了半天,忽然将手中的火把踩灭了,一转身,竟李清的大营走去.
灯光下,李清抽出密旨看了起来,脸色变幻不定,半晌。他微微冷笑一声,又将密旨放回信封,递给韦应物道:“多谢你了,这封密旨你依然去交给陈玄礼。”
韦应物却没有动,他忽然跪了下来,给李清磕了个头,流着眼泪道:“这都是杨国忠怂恿皇上。请大将军看在过去皇上善待你的份上,放过皇上和贵妃娘娘吧!”
李清斜睨了他一眼,冷冷一笑道:“既然你向着皇上,为何又把密信给我,让陈玄礼杀了我不就行了吗?”
韦应物挺直了身子,他摇了摇头道:“羽林军从原来的两万人,逃亡到现在的一千余人,军心早已涣散。加之昨夜奔逃一夜,又被淋了两个多时辰地雨,直到今天下午才每人喝了一碗稀粥,大家心中早存不满,莫说大将军有亲兵护卫前去,就算大将军单枪匹马,他们也未必肯动手。亏杨国忠想出这种烂点子。这不是要害死皇上吗?”
说到这里。韦应物又向李清磕了个头,哀声求道:“说起来我还是大将军的下属。本不该提这些非分地要求,可皇上已近暮年,已活不了多久,而贵妃娘娘虽是杨家之人,但她和杨国忠之流完全不同,她宽厚善良,从不干政,我实在不忍心她被杨国忠连累,所以特来求大将军饶她一命。”
李清默默地点点头,“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现在你快些去吧!在我这里呆久了会引起人怀疑。”
韦应物见李清不肯直接答复,他心中长叹一声,只得去了。韦应物刚一走,旁边的荔非元礼立刻粗声粗气道:“大将军,不能听他的,皇帝老儿不能饶,还有那个贵妃女人,她是个妖精祸害,更不能留!”
李清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这个莽夫,就知道杀,此事我自有长远打算,你不要多嘴!”
且说陈玄礼得了李隆基的密旨,他背着手在大帐来踱步,心中极为忐忑不安,皇上竟然命他杀李清,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心怀疑虑,但他不敢违抗圣旨,只得照办,已经派人去请李清来办理指挥权移交,又秘密在帐下埋伏了一百名亲兵,只等李清进帐时砍翻他。
可怜陈玄礼尚不知道李清是从长安来,否则打死他也不敢冒这个险,他只当皇上是想趁机夺李清地兵权,就象当初杀朔方节度使张齐丘一样,而且陈玄礼自己也隐隐藏有私心,一但李清被杀,那安西军极可能就交给自己。
现在只要手中有兵,他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陈玄礼想到得意处,竟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约过了半个时辰,亲兵来报,李清来了,还带了三百骑兵相随,陈玄礼急忙迎出帐去,老远便见李清穿着一身盔甲快步走来,陈玄礼拱手笑道:“大将军,当年在南诏时我便说你前途不可限量,现在看来果然不错,三十余岁就当了安西郡王,比那哥舒翰可强多了。”
李清亦停下脚步,向他拱手笑道:“陈老将军在军中资历深厚,应是我向老将军交权才是,现在怎么反过来,让李清不安,我明日定给皇上说明此事,重新将权交给老将军。”
陈玄礼仰头哈哈一笑,“明天地事明天再说,来!来!来!大将军请随我进帐细谈。”
说着,他亲密地挽起李清地手臂,便朝大帐里走去,可他走出一步,李清却纹丝不动,陈玄礼心下一惊,急向李清看去,只见他似笑非笑,眼睛里充满了嘲讽之意,陈玄礼顿时明白过来,大骇之下丢下李清便往大帐里冲,可是已经晚了,李清一把揪住他的后脖领,用力一拽,竟将他拖翻在地,随即踩住他地头命道:“给我绑了!”旁边冲上来几个亲兵,将陈玄礼死死地绑了起来。
李清从他怀中搜出了密旨,向他冷冷笑道:“你连事情都没弄清便想杀我,实在是愚不可及!”
他将密旨往怀里一揣,翻身上马,从皮囊里掏出一只号角,仰天吹响,霎时间,四周喊杀声大作,伴随着嘹亮的号角声,群山震撼、空谷回荡,在黑暗的雨夜中久久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