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一个温病病人。主诉恶寒发热十天,腹痛,腹胀,大便不通,胸闷不饥,微有咳嗽,疲倦,口不渴,苔腻,脉缓。林亿辩证为大承气汤证。让叶知秋写大承气汤方加减。
叶知秋急了,道:“伯父,这人不是大承气汤证,而是温病里的湿温!不是伤寒,不能攻下,否则会坏证的!”
林亿疑惑地瞧着他,慢慢道:“《难经·五十八难》有云:‘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湿温,有热病,有温病。’这里已经说的很清楚,湿温就是伤寒,你如何说不是?”
叶知秋道:“湿温是外感湿热病邪导致的,主要症状是恶寒少寒,身热不扬,头重如裹,身重倦怠,胸闷脘痞,苔腻脉缓。而大承气汤证,是阳明实热内结,症状虽然也有腹满便秘,但是,它的症状还有发热汗自出,不恶寒,反恶热,这一点跟病人不一样,病人是恶寒的!最主要的,还是舌象脉象,大承气汤证是舌红苔焦黄甚至还有芒刺,脉是沉迟有力的。病人呢,舌苔是腻的,脉是缓,舌象脉象都不同,如何能按大承气汤证论治!”
其实,林亿也发现了这些不一样的地方,但是,北宋对温病研究很粗浅,远没有那么深入透彻,对湿温病这种温病,是当作伤寒来治疗的,所以只是归类于伤寒中相近似的病症进行论治,而伤寒论中跟它相近似的,便是阳明腑实证中的大承气汤证,所以就按这个辩证论治了。
林亿知道叶知秋说的没错,病人的病症的确跟大承气汤证有些区别,但是,病症都是千变万化的,完全按照医书上的病症生病的病例,非常少见,很多都是有各种兼证,或者只具有其中几个病症的有的主要症状相同,但是脉象或者舌象不一样,又或者相反的,种种情况都很常见,所以中医更讲究临床经验就是这个道理,因为证是死的,而病情却是千变万化的,关键就看你能不能抓住关键病证了。
所以,林亿并不认为病人有些症状不一样,就说明自己辩证错了,他只是根深蒂固地认为,温病就是伤寒,自然可以按照伤寒的法子来治疗,旁边这个病案就足以说明了,同时,他也不能理解叶知秋所说的温病不同于伤寒的这些理论,因为他压根想不到这位是穿越过来的,他所说的,其实是很先进的一种中医理论,是后世研究成果。在他看来,一个还在跟自己学着看病的学徒所说的,固然勇气可嘉,但内容却不必太过理会。
所以,林亿淡淡一笑,道:“辩证抓主证,主证对了就行。”
“可是主证不对啊!脉象、舌象都不对,怎么能按照这辩证论治呢?”
“你觉得还有更合适的证吗?”
“伤寒论是没有,但是,别的有啊!唉!他这病就不是伤寒,是温病,是温病中的湿温,这种病绝对不能乱下的,如果用大承气汤泻下,必然出现坏证,那时候后悔莫及!”
林亿皱了皱眉,他还以为叶知秋从刚才的病案已经认识到他自己所说的什么温病不同于伤寒的观点是错误的,却没想到,这半大孩子犟眼子,又搬出他那一套来了,不禁有些不悦,淡淡道:“要是用这方子,出现什么坏证?”
“湿温三忌:发汗、攻下、滋阴!因为汗之则神昏耳聋,甚则目瞑不欲言,下之则洞泄,润之则病深不解!所以,湿温病一旦误下,会伤中阳,损耗津液,热不仅不退,反而会使病人极度疲困,进一步发展,就有可能危及病患生命!”
“贤侄过虑了吧?”
“我说得是真的!伯父,他这病热中挟湿,不是阳明湿热,如果用下法,病邪不仅不能一泄了之,反而会大损正气,你一定要相信我,他这是湿温,湿温初起,绝对不能随便攻下啊!”
“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清化湿热!如果伯父相信我,我可以拟一个方子给伯父,治治看,一定有效的。”
林亿摇头道:“不必了,我自有分寸。”
这句话对于性格稳重,性情温和的林亿来说,已经说的很重了,叶知秋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不能看着把病治坏啊,还待要说,却被旁边的范妙菡扯了一把,扭头瞧她,范妙菡道:“时候也不早了,你看看这老妇病情如何,还行的话,咱们也该回去了,你还有看书呢。当心明日伯父抽问你答不上来,挨打哦!”
叶知秋还待要说,旁边那胖女似乎也看出来那林太医有些不悦了,生怕这她眼中的小太医吃亏,忙也陪笑道:“是啊,你在给我婆婆看看呗!她都服药这么久了,咋还没个动静……”
刚说到这,就听到旁边她丈夫惊叫了一声:“娘的头动了一下!”
胖女又惊又喜,扭转身扑过去,抱住了老太太,胡乱摇着:“婆婆,婆婆你醒醒啊!小太医给你吃了药,一定有效的!你赶紧的醒醒啊,这一次,咱们就守着小太医了,对了,我还得再找个道人给你做个法事,防着那些个小人在后背使阴招,就让小太医给你治,一准能治好的!婆婆你听到了吗?”
“什么……,什么小太医啊?”老妇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嘟哝了一句。
这句话,当真如同一个炸雷,把胖女和家人都震得一哆嗦,随即都惊喜地围拢了过来,胡乱叫着:“娘!你能说话了?”“老伴,你醒了?”“婆婆!你当真好了!哎哟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太医就是不得了!婆婆,小太医就是这位小哥,他医术可厉害了,上回你醒过来,就是他的药呢!连林太医都没治好,人家只一剂药就让你醒过来了,这一次呢,又是一剂药,你老人家就睁眼说话了。这小太医好本事哩!”
说着,胖女扶着老妇半起身,指着叶知秋让她看,嘴里还不停夸赞着。
老妇浑浊的目光慢慢停在了叶知秋身上,嘴唇哆嗦着,嘟哝道:“多谢……,多谢小太医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