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永年的祖父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原本健朗的身子很快便垮了下来,未及过完自家独子的七七,便双双撒手人寰,独留下不满八岁的赖永年和一副诺大的家业。
幼子怀金,族人莫不虎视眈眈,没几年,赖永年手里的家业便被人蚕蚀殆尽,只留下一栋荒凉的赖家老宅----也是因着自己的父母横死在宅内,族人嫌其晦气,这才留了下来。
将八岁的孩子,隐约有了洞悉人心的能力----赖永年见那些族人虽说脸上含悲,可谋起自家的东西来却绝不手软,便隐隐生了警惕----也是知道自己年幼,压根儿守不住这些家业,便任人施为,平日在人前只叔叔长伯伯短的叫着,一副可怜模样,惹得族人心软,左右少不了他的饭吃,便这样活了下来。
赖家老宅那些仆从下人自男女主人横死后便走的走散的散,到后来,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便愈发的荒凉起来,那院里的杂草一经雨水便窜的足有半人高,再加上院门儿经这两年的风吹雨打也已失修,如此凋敝的景象,这般远远看去,就如同废弃的院子一般,等闲人打这儿经过,也都是绕着走的。赖永年却不惧其荒凉,只夜夜宿在里头,有时想起父母俱在时的幸福光景,便呜咽着哭上一场,心里也开始埋怨起来----埋怨自己的父亲既然与母亲琴瑟相合,却为何又去养那外室!
族人都说,全赖自己的母亲气量狭小,容不下一个外室女子,这才酿成了横祸----他们这般评论时赖永年从不置一词,只是,私心里,赖永年认定自己的母亲是无辜的!
那时年幼,每见自己的母亲眉眼含笑的坐在廊下看自己与父亲嬉戏,便满心的欢喜,直扑倒母亲怀里腻着不起,惹得母亲一阵疼宠。
这样的母亲,满心满眼的只有父亲,可父亲却一面与母亲笑语琰琰,一转脸便又进了另一个女人的宅子----这样的父亲,让赖永年觉得厌恶----就想厌恶那些心口不一的族人一样!
可父亲毕竟是父亲,厌恶一阵儿过了,赖永年便开始后悔----毕竟是疼爱自己的父亲,虽说他负了母亲,可毕竟对自己是真的疼宠!如此来回转圜着心思,一时思虑过度,便病倒了。
到底是个孩子,虽说也学会了小心翼翼的在人眼皮底下讨生活,可这样一病,那所有想要活着的愿望便如风雨中飘摇的火烛----疏忽间便熄了个干净,于是,便觉得此生无所依恋,只求速死了。
族里的宗亲来看过几次,也使大夫来开了方,可到底不是自家的孩子,没人会守着端茶递药,于是,赖永年那小小的身体上便一天天的漾起了死气,那些族亲见了,便开始商议起‘后事该如何操办’之类的话来。
夜里,秋风卷起满院的荒草,一时间瑟瑟如泣,躺在屋里等死的赖永年想起族人商量自己后事的话语,再想想这近两年来自己形单影只的孤独生活,一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哀哀的哭了起来,也没有大声,只是用被子堵着嘴呜咽,却使人闻之落泪。
没错,真是有人在陪哭。
赖永年开始以为自己有了幻觉,待仔细听听,发现真有人在哭,便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就见一个纤瘦的女子正颤着肩膀缩在窗边擤鼻涕。
也是求死心切,赖永年竟然也不觉得怕,只问那女子是谁,就见那女子抬起头,一双细细的眼睛略有些红肿了,还带着丝鼻音道:“我是你家池塘里的蟾蜍----你还喂过我点心,你记得不?”
赖永年闻言细细的打量那女子,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一身交领襦裙,月光下影影绰绰的也看不清颜色,那模样也不甚出众----细眉长眼,圆圆的脸,鼻子略有些塌,一张菱角红唇薄薄的,偏还为了抿住哭声咬住了一角,看起来越发的丑了。
赖永年顿时有些嫌弃----这模样,还没以前自己家里那个最丑的丫鬟生的好呢!
只是,再看看那女子红红的鼻头,赖永年又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