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诛仙牢内无端起了风,门外那人的白衣锦袍几不可闻地微微颤动了一下,便痕迹无寻。
脚步远去,曾经在五十万年间,日日夜夜踏在她心间之上,那样清浅,那样柔软。
此时却在一点一点消失,如同当初他将她一人丢在苍华莲境,再也没有回来。
诛仙牢又恢复了毛骨死寂,那人彷佛从未来过。
血珠就像断线的纸鸢,重重地摔落在黑色的铁链上,砰砰声声,敲击出乱序的死亡节奏,为她的呓语不断韵律。
“姚应华,按照你所遵循的天道而言,我不相信,一个从未尝过情欢之人,能够证对天道,因为情大于天。你不懂还强说是证守天道,呵呵,真可笑……呵呵,真可笑……”
所有的伴血呓语似乎都在怨念三个用来麻木自己以减轻痛楚的字——我恨你。
次日,她一步一步地被推到焚神台前,下面是血浪滚滚的焚神山。
历经无数时期,山体永久火烧不断,四周方圆八千里,红日当空,砂岩灼灼闪光,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就像烈焰熊熊,火舌撩天,寸草不生,飞鸟匿踪。
滚滚血浪向下无限延伸,一旦跳入,如坠无底深渊,可瞬间融化神之血肉白骨,一刻钟内毁其所有修为,一个时辰内必灭其三魂七魄,从此灰飞烟灭。
五十万年后再回到这里,她却倍感说不出的陌生与亲切。
此次她也不算多可怜,死到自己的出生地,也算是归根了。
这算是她回家了吧?呵呵,耳边又想起那句“请让我亲手送她入焚神祭”,清晰而深刻。
被卸去穿魂钉的四肢,又戴上了缚神酷锁,早已虚弱不堪的身体毫无自由可言,可是当她看到一双透明柔软的手伸过来时,却是吓得努力地连连后退。
那透明柔软的手就堪堪停在半途中,不收回也不前进。
她抬头看向这双手的主人,那双深渊黑眸始终无波无澜,便对他笑道:“姚应华,你告诉我,悦千冢是不是你亲手杀死的?”
“是。”
她听罢仰天大笑:“哈哈哈——我为你而生,你却亲口判我极刑,这最后一程,你还要亲手送我去死,呵呵……当初你带我走,如今又送我回来,真好,我爱你就这么罪无可赦吗,君上?莫要……再碰我,给我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吧。”
然后,决然地跃入焚神火,惨叫声划破暮色苍穹。
身体漂浮在烈焰中,逐渐被焚烧得几近透明,她闭目不语。
当围观的众仙稍稍松一口气时,只见本是一身血衣残布的她,突然变成一身黑袍裹躯,三千青丝随狰狞烈焰而血腾飞舞。
一双清眸豁然睁开,那里面满染浓郁的血,她一一看过围观者,邪魅地张狂大笑,凶悍的杀气与戾气肆溢,众仙只觉一股阴森寒气从脚心窜遍背脊,不由噤若寒蝉。
转瞬间,在应华神尊与她之间,出现一具一袭流金磅礴之躯。
看清之后,众仙又开始惊骇起来,原来她一声不吭地任由焚神火焚烧,只是在集中全部意念,动用神魔之气,完好无缺地召唤出被囚禁的悦千冢尸体。
修为尽毁的废人之尸也能瞬间救活吗?
这就是神魔之气的可怕威力吗?
若是这杀戮成性的魔皇醒来,天下又是一种生灵涂炭。
她那样温柔地强忍剧痛,亲昵地趴在身躯耳边,恍若无人般,一边细细地抚摸其沉睡的容颜,一边甜甜地笑着喃喃自语。
此刻,谁还能不再相信这胆大妄为之女与魔皇无染?
他们女儿都八岁了,生的那样粉雕玉琢,那样凶狠弑杀,不是魔皇之女,能是什么!
众神既愤怒又惊恐,却谁也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复原的魔皇身躯消失在他们面前。
“君上,我封存了他的记忆,如果天下在你面前一视同仁,何苦赶尽杀绝?他也是父神的血脉……若你再伤他,也是弑神,我会……恨你。”
你告诉我什么是“世间”,你给我编织了一场温柔的梦,待到梦醒,又给我留了一场苦苦的追寻,最后是永世的遗忘,而我始终恨不了你,请别让我恨你。
话音落地,她的身体一片片消散,意识一点点撕裂,眼角的最后一滴血泪变成清丝,在缠绵所有的恩怨情仇之后,绝然地滴落红尘。
从此滚滚红尘,再无那人口中的小欢。
自此,魔皇昏迷,血海魔门冰封,魔界隔绝九天八荒,仙魔大战结束。
千江水,千江月,千里帆,千重山,千里江山,我遇见你。
万里月,万里城,万里愁,万里烟,万里风霜,我追寻你。
一凉花,一凉欢,一凉梦,一凉老,一凉万年,蛮荒流离地,我总会忘了你。
“悦姐姐,这次不为他人,只为你和皎月,我会努力地活下来。所以我们定好千年之约,换你安心等我回家,好吗?”
魔皇的双眼紧闭,耳边不断地回想她留下的这最后一句话,九儿,我岂是不知,你是怕我再回来,伤他的天下苍生……可是我甘愿等。
千年之约。
一千年算得了什么?五十万年我都等了,千年也只是眉眼一瞬。
“好,九儿。千年之约,你不来,千绝湖不川,悦千冢不醒。”
“姚应华,你莫让我醒来,否则必然血覆你的九天八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