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沉默片刻,道:“他没有上书吗?以他的性子,一定会给朕一个交代才是,这个人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黄锦呆了一下。
徐谦的奏书确实请王公公代为送到了黄锦这里,而黄锦看了那奏书,却是觉得大大不妥,从奏书原文之中一点都看不出有悔过之心,只是一味的为自己辩护。
黄锦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这封奏书还是不要出现的好,若是让皇上看到,反而容易坏事。好在徐谦的奏书并不是走通政司的通道送入宫中,所以黄锦将这奏书压了下来。
只是现在皇上问起,让他心里不安起来,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这么一问,奴婢倒是想起来了,徐谦这小子还真送了一份奏书来,还请陛下过目。”
他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将一份奏书抽出,呈到御前。
嘉靖打起精神,随即打开奏书。
这份奏书给他第一眼的感觉就是清爽,嘉靖先是看了开头——徐谦谢恩的段落,忍不住颌点头,不由地道:“若天下臣工都这般上书,朕不知可以节省多少功夫。”
这句话绝对是肺腑之言,徐谦的奏书语气流畅,没有这么多之乎者也,要交代什么事就交代什么事,绝不会旁征博引,引经据典,至少不会让人生出阅读障碍。
而大臣们上书却是不同,他们上书,自然是为了吸引皇帝注意,在他们看来,上书是一件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于是乎,篇篇奏书都如作八股文一样,之乎者也一大堆,有时候洋洋洒洒上千言,说了无数大道理,结果竟是连正题都没有进去。
他们以为自己的这种文字功夫能打动皇帝的心,况且奏书往往都要存档,可供后世人瞻仰,因此在奏书上花费了不知多少心力,可是对皇帝来说,看这种奏书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做皇帝的,有哪个是鸿儒博士?这种听着都费解的东西真比杀人都要可怕。
徐谦的奏书则不同,与其说是奏书,不如说是书信,让人一目了然,难怪嘉靖露出赞许。
嘉靖越是如此,却越是让黄锦顿感压力甚大,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徐谦那小子百般抵赖的言辞,定会让这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皇帝勃然大怒。
他耐心等待,脖子因为勾得太久,已经有些酸麻,却不敢轻易活动,只是那眼眸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去偷看皇上的脸色。
令他奇怪的是,嘉靖皇帝依然没有怒,想来他阅读的度很快,早已看到了徐谦为自己自辩的情节,什么事情刻不容缓,什么学生已经走投无路,什么想到陛下恩德,这种乱七八糟的借口,有些有道理,有些纯属是扯淡。
可是看到这些,嘉靖很愉快。
甚至在半途的时候,他还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个臭小子!”
黄锦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他太熟知皇上的心性,陛下待人一向苛刻,怎么今日这般的宽容?一句臭小子,语气并不严厉,甚至还透着一骨子亲近的意味。
其实他哪里知道,此时的嘉靖皇帝心里很痛快,一方面,他对官员带着一种天性使然一般的不信任。而徐谦捅了这马蜂窝下来,这对嘉靖皇帝来说毕竟是一件好事。
而另一方面,嘉靖皇帝对徐谦这个人一直看不透,总觉得这个人过于完美,有些不太真实,想想看,一个少年能做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出来,既是才子,又是干将,此人就像是一块完美无瑕的美玉,至今让嘉靖皇帝觉得不太真实。
可是现在,摆在嘉靖皇帝面前的是一个‘真实’的徐谦,这种百般抵赖,为了减轻自己罪责的文字,虽然有几分可恶,可是在嘉靖皇帝看来,这才应当是个活生生的人。
徐谦年纪比嘉靖皇帝还小一些,令嘉靖皇帝有点郁闷的是,自己在朝中被百官们压得揣不过气,为何一个少年生员居然能屡屡挑衅浙江官场得以生存?其实在内心深处,嘉靖皇帝一直拿徐谦做参照,拿自己和徐谦来对比,而现在,他似乎一下子抓住了徐谦的痛脚,此时心里奇爽无比,甚至忍不住在想:“这个小子居然也有乱了方寸的时候,哼,你纵是有万分伶俐,今日总算让朕看清了你,聪明归聪明,却还知道害怕。”
到了最后,嘉靖天子将目光落在徐谦的那‘自肺腑’的表态上,其实无非就是一句,愿效犬马之劳,听从差遣……
嘉靖皇帝心念一动,抚案不语,太多人给他表忠心了,人人都说自己粉身难报万一,人人都说要效犬马,可是嘉靖皇帝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只是现在,同样的文字,嘉靖皇帝却稍稍地迟疑了一下,不由在想,这个人也是骗人的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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