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冲再介绍到另外两个年轻人时,田忠嗣抽了口凉气。
“南宁州龙延昊,武宁将军之子,蛮州宋锡定,镇远侯宋其相之子……”
“南宁八番之魁的龙番,还有蛮州宋氏都来了,提点这番声势可不小啊。”
田忠嗣感慨道,南宁八番,龙氏最尊,而蛮州宋氏也是豪强,八番在南,宋氏在北,将遵义军以南黔地分踞,八番之南,就是广南西路了。
宋锡定性子沉静,向王冲行过礼后,跟田忠嗣也就淡淡打了个招呼,那个龙延昊倒是自来熟,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语道:“我们南宁州龙番自古便忠于朝廷,朝廷有召,龙番怎能不从?”
王冲也回以褒赏,南宁州龙番是除思州田氏之外带兵最多的,足有一百人,态度很积极,忠心很足,但是份量之外,成色却不是那么纯粹了。
南宁八番是五代楚国南征所遣两江八姓溪峒兵留驻黔南所成,龙番在大宋开国时就率先归附,至道元年(995年),更派乐团入献芦笛舞曲,尽展先苗风采。之后入朝络绎不绝,多时入贡使团竟有一千六百人!还带动了其他番也争相入朝,求请封赠,搞得大宋皇帝都觉得这些夷人太热情,数次下诏,要他们减少贡团规模,改贡期为五年一贡。
但凡是精明人,都能看穿龙番的“忠心”,尤其是他们的演技,很让朝野不满。入贡时这些人衣着鄙陋,一副乡下土人的作派,皇帝和朝廷不得不大加厚赏。可以说,龙番是诸夷中最善运营“入贡”这桩生意的,不仅获得了实利,还因朝廷在官位上的不断封赠,稳稳居于各番之上,俨然成了黔南各番的霸主。
就看龙延昊贵为龙番当家嫡子,却依旧身着麻衣,带来的一百兵不仅衣衫破烂,还个个光脚,就知道这家伙秉承龙氏传统,将王冲的征召又当作一次打秋风的好机会。
“有虚应故事的,有打秋风的,还有把我这当作擂台的……”
王冲回应着田忠嗣的感慨,事情远不像田忠嗣所想的那么顺利。
“喏,接下来还有两个人要见,不过你得保证,不能跟他们有冲突。”
王冲一边说着,一边领田忠嗣进了营中的大帐。
“杨维吉!杨文辰!果然是你们!”
一进大帐,就见两个身着宋装的年轻人,田忠嗣眼角一跳,厉声呵斥,手已下意识地紧握剑柄。
“田九!”
那两个年轻人更是一跳而起,面目骤变狰狞。
王冲冷声道:“我正缺人配合,给大家演示军法无情是怎么回事,你们真要试试?”
三人对瞪片刻,怒哼一声,再同时朝着王冲嚷了起来。
“思州田氏,绝不跟播州杨氏共处!”
“提点既已招来思州田,何必再用我们播州杨!?”
“播州兵可以留,可我们叔侄实在没办法留,就此告辞!”
王冲暗叹,就知道是这样。
播州杨氏源自唐时并州太原人、车骑将军杨端。杨端率军在播州击败入侵的南诏,之后永镇播州。传到宋时,族长杨贵迁还曾在元丰年间,遵从朝廷调遣,征伐泸州叛蛮乞弟,长子杨光震杀了乞第的部将宋大郎。
到这一代时,杨氏分裂为两族,一是居于播州的老族,一是在遵义辟地的新族。老族名义上的头领是杨光震嫡孙杨维聪,实由其堂叔,杨贵迁次子杨光荣主事,新族则是杨光震四子杨文贵主事。
新老两族在大观年间争相内附,朝廷为调和两族,将杨光荣之地设为播州,将杨文贵之地设为遵义军。
杨氏两族互有纷争,但对外却是一致的,多年都谋求珍州承州之地。思州田氏与这两地的田氏大族又是族亲,因此相互间颇有杀伐,积下了不少仇怨。就说此时,田佑恭还领兵在承州绥阳防范播州杨氏的侵扰。
“杨维吉,杨文辰,这里是朝廷之地,不是你们清算私仇的地方,亏你们还是杨家后人!”
王冲训斥着这一对年纪差不多的叔侄,而他口里的“杨家人”却是含义丰富,不止是说杨氏先祖杨端,还在说宋时名将杨业。杨光震的长子,杨维聪的父亲,名叫杨文广……当然不是杨家将里那个杨文广,但是的确有一些关联,王冲无意中弄出来的关联。
接着王冲再教育田忠嗣:“你要走就走,到时你父亲要怎么收拾你,我一句话也不说。”
三人呼哧呼哧喘了一阵粗气,再愤愤哼了一声,只得暂时压下那份仇怨。
王冲也不招呼三人,径直坐下,接过一个娇俏的小丫头递来的茶水,茗了一口,摆足了官腔训道:“别说你们,南宁州龙番跟蛮州宋氏不也是仇人?人家为什么能淡然相处?那是他们明白我召大家来的用意!朝廷在西南定下新策,正有大前程等着你们,执迷于过往那点恩怨,不是能作大事的材料。你们都是族中菁英,未来的栋梁,来时你们的长辈在这上面说的话该够多了。”
“这是罗蚕娘,也是教头。”
见三人眼角都停在小丫头身上,不仅是为那还有些青涩的丽颜所摄,还在惊讶王冲为何在军营里还带着女子,王冲再随口解释道。
“什么!?”
三个汉子差点扭了眼筋,就这小丫头片子,还当教头!?
诧异、不屑连带被轻视了的受辱感在三人心中淌过,原本的族间仇怨也被暂时丢开,王冲满意地品着三人的表情,点头暗道,就算是生死仇敌,也总能找到共同语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