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代,各种物资紧俏,什么都是凭票供应。劳改农场地处偏僻、遥远之处,可能是人们把这里遗忘了,像那些城市里供应的东西这里根本就没有。农场产什么就供应什么,不会生产的就没有供应的。这些就业职工回到上海后,就找亲戚朋友们搜罗各种票证,购买一些香烟、糖果、布料和指甲刀、小剪刀、打火机及女人们戴的头巾、围巾、女孩子头上扎的绸子、头绳、发卡之类的小商品带回来,然后加价卖给干部。那时上海造的东西质量均属上乘级别,大家都很喜欢。这些就业职工给带回来的东西加了价,来回的路费就挣回来了。我记得他们带回来的烟有“海鸥”、“牡丹”、“中华”、“光荣”、“大前门”、“红双喜”、“群英”、“上海”、“凤凰”、“飞马”几种牌子的,干部里的“烟鬼”见了这些牌子的烟都很兴奋。他们给干部卖烟时,还会卖给干部一个“五星”牌打火机(从香港走私到内地的)。那是一款名牌打火机,防风,燃烧好,工艺很漂亮。最受小孩欢迎的是他们带回来的大白兔奶糖、什锦糖、酒心巧克力。那种巧克力里都装有一点点酒,上面写着“茅台”、“西凤”……等名酒名字,很好吃,多吃几块也不会醉。女人和女孩们最喜欢那些布料、头巾、围巾和那些小商品。他们把东西带回来了,一般大家都会去购买。
这些“就业职工”没有政治权利,但他们的生活水平是当地牧民、农民不可比拟的。他们有工资,吃食堂,每月花十几元生活费足够了,还给他们配备了专门医生(也是刑满释放的),看病不用花钱,基本上是生活无忧。但他们处的环境很危险,在语言、行动上稍有不慎,就有重新回到监狱的危险。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里,这些就业职工虽然出了监狱,但他们和监狱里的犯人一样,还是专政对象,属于“阶级异己”的范畴。干部和他们的关系,是专政与被专政的关系,他们这些人只能“规规矩矩,不能乱说乱动”。干部批评教育他们的时候,就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他们要做出诚惶诚恐、非常安分、驯服老实的样子去接受,就是挨骂也绝对不敢还口,没了做人的尊严。这些就业职工见了干部,和干部说话,都是有一定规矩和要求的。我觉得他们见了干部,就像是电影上的奴隶见了奴隶主,就差跪下了。就是干部的孩子训斥他们、让他们去做什么,他们也会洗耳恭听、规规矩矩地去做。在劳改农场,就业职工和他们的家属们、孩子们是一群最无助的群体,处在社会最底层,没有一点社会地位。就连孩子之间,干部的孩子是不会和就业职工的孩子在一起玩耍的。就像电影上描写的,地主的孩子不和穷人的孩子一起玩耍一样,属于那种状况。那时,上小学的孩子需要马车接送,车上的座位都是干部子弟的,就业职工子弟大部分都是站着乘马车,相当不公平。我很看不惯这种现象,觉得这不是文明社会,但又弄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就业职工”留场就业后,劳动强度丝毫没有减弱。虽然他们从劳改到刑满,已经完成了从其他行业转变成为农业劳动者——“庄稼汉”的历程,但谁也不想再干重活、累活。聪明的就业职工就会通过进一步的认真改造、优秀的表现来引起干部的注意,最后达到调换工种的目的。
在就业职工的工种里,到食堂做饭,尤其是在干部灶做饭,看麦场、在马号(马厩)喂马、打扫卫生、种菜看菜、木工、裁缝、理发、看门、养猪、赶马车、当医生护士是最好的工种,每个就业职工都想去做。但医生护士、厨师、木工、裁缝、理发是技术活,必须找有技术的人去做,剩下的那些工种就成了就业职工们的竞争目标。在这些可以竞争“上岗”的工种里,最吸引人的就是赶马车。那时候,19中队没有任何“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出门全靠马和马车。而中队长和指导员才有专用马匹,给他们配的马匹就像现在给领导干部配的卧车一样,级别不到是不给配的。马车就相当于现在给大家配备的公交车,没有它你就出不了门。如果就业职工能赶上马车,那就交好运了。那时,19中队没有学校,队上给上小学的学生专门制作了一辆箱式马车。那车就跟现在的公交车一个样,用木料做的车篷,车篷两面装着玻璃窗,里面安装了几排小座椅,中间生了个小火炉。一匹大辕马、两匹梢马拉着,一天两趟,专门到大队部小学去送接学生。
大队部比19中队规模大一些,它是这个荒原上最繁华的地方。19中队需要的很多物资都要从那里购买,那里商店的东西也比19中队的多。19中队离大队八公里,想去那儿买东西的就业职工去时就想搭车。为了坐车,就免不了给赶车的敬敬烟、说几句好话。他不同意,那些就业职工就只能走着去。
19中队还有几辆更大一些的马车,每辆车都是一匹辕马、三匹梢马拉着,跑起来飞快,那是专门跑长途、去农场场部的马车。
场部对整个农场来说,是政治、经济、文化和教育的中心,大队、中队都需要从那里拉回更多的物资,还要去那里接送出差的干部,接送上初中的学生,这样就离不开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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