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以忽必烈的魄力,对任何能解决困扰朝廷多年难题的举措,他都不会犹豫。他迟疑的,一是与安童同样的“耗时需久”;二其实还有点舍不得。
毕竟过去在“中统钞”上,朝廷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如果按桑哥和叶李之策,就这样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
听了安童所言,老忽在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以极其罕见的柔和语调、对实际上内心里忐忑不安的叶李说道:“叶爱卿不愧为江南高士,朝廷得此良策,朕心甚慰。”
叶李立刻谦道:“大汗过誉了,陋策能为朝廷所用,实是臣的荣幸。”
老忽的眼中有了嘉许,随即他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自嘲的笑容:“各位爱卿知否?朕刚才心中竟然有不舍之意。”
但这个老人眼中接着又有光一闪:“朕以为,此法可用,且要立刻施行。”
忽必烈此时真的有压力,他实在是不能再等了。
大汗此言一出,桑哥自不待言喜上眉梢。但他先看了一眼叶李,随即再度言道:“大汗,此策朝廷若想即刻实施,依贫僧所见,中统钞大可不废,但需将其中的规制稍加改动。”
老忽眼中有光再度一闪,他甚至禁不住向前探了一下身,盯住了这个能来事的“圣僧”。
忽必烈和桑哥在这件事上,绝对有一共同点,哪就是都想“立騀见影”。老忽是为了他的大元朝,桑哥则为了保住他的脑袋。
卢世荣败亡之速,让桑哥根本等不起。
桑哥这个人不仅有“商业才华”,而且脑子也贼快。叶李一“抛砖”,他立刻就“引玉”。
这位“圣僧”很明白,中统钞开始发行的时候,朝廷规定:“二贯同白银一两”。可这么多年过去之后,这个官价已无法再维持。而叶李改换宝钞的目的,就是仍然要维持这个官价。
但桑哥此时已不做此想,因为他也知道,等实施完整个规划,耗时将很长,可他不能等。故此,为了快,他就对叶李之策进行了改动。
“大汗,贫僧以为,中统钞之弊在于其虚。虚则虚矣,但并非不可用。只不过应以其虚,来对新钞之实。如此虚实相应,两者兼用,新策朝廷立时既可实施。”
在桑哥的看法中,过去的中统钞“虚”了没关系,就按它“虚”了后的价来算,只不过至元钞要实实在在的“二贯同白银一两”,这就保证了过去“两贯等于一两白银”的官价。至于中统钞和至元钞之间的比率,朝廷可另行规定。
如此,则新、旧之钞全都可用,朝廷既不用浪费了过去制作的宝钞,这个政策也立马现在就能执行。
桑哥的改动,的确兼顾了新、旧之钞,这在历史上成为北元正式的货币发行制度。整个元代,中统钞和至元钞始终通行。
它导致的另一个结果就是,于至元二十四年发行的至元钞,北元规定:除“两贯同白银一两”外,“至元宝钞一贯当中统宝钞五贯。”
(这恐怕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双挂钩”货币制度。中统钞与至元钞挂钩,而至元钞则与白银挂钩。)
桑哥知道他的大汗也想“立騀见影”,今日老忽和安童的所言更表明这种态度,所以他在发行至元钞得到首肯后,立刻将最终的规制全盘端出。
老忽“龙心大悦”,不仅脸上、就是眉梢也全是笑意。他与安童、桑哥交代道:“汝等速将此议让朝臣们商议,尽快施行。”
说话之时,他瞥了叶李这个“江南隐逸”一眼。
安童和桑哥一起躬身:“臣遵旨。”
只不过这两人的神情完全各异。
桑哥一脸的踌躇满志,因为借着叶李之“砖”,他的“玉”,不仅能解决过去“钞法虚弊”之病,更通过至元钞的发行,增加了朝廷的钱财,这还直接化解了另一个“国用不足”的难题。
但他不知道的是,祸兮福之所倚,这也恰恰是他以后败亡的另一个原因。
而安童的脸色却有点沉重,他看了一眼叶李。可在叶李的面容上,他除了看到恭敬,并无其它表情,这让他在内心里叹了一口气。
忽必烈的心情的确是近来少有的大好,或许他人只能从他其实并无多少笑意的眼神中才会察觉,所有的事情,恐怕这个老人早已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