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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发生的事特别多,首先金凰内乱,皇女被诛数人,龟燕被灭,划归金凰版图,而金凰割让城池与东越,后被转送给南陵。
这一年南陵姜太后寿宴大乱,太后薨,其女极其外孙女被焚火而死,高阳王叛变被诛,五皇子离开皇城,八皇子被封王,即将娶妻。
这一年西秦孝贞皇后流产,国师被查出与皇后勾结意图叛变,后为太子沐轻寒查清,下入大牢,而后无故失踪。其女瑞宁公主因一己私欲陷害东越顺亲王府世子云裔而被剥夺封号打入冷宫,赐鸩酒而死。同一日,卢家自动上交兵权,其再朝为官并且掌握要职的子孙几乎全数罢职。
世家大族,一日之间,倒塌。
三天后,西秦与东越签署了联盟协议。
这,也是云裔明明有方法拆穿沐清慈却依旧一言不发反而呆在西秦与她们两母女周旋的原因。联盟协议早就呆在他身上,不过就是等到沐轻寒准备好一切彻底将国师和皇后以及卢家尽数覆灭,然后再逼沐清慈自己说出真相。而她身边的那个侍女,很早以前就已经被沐轻寒收买。
等这一切结束,他才与西秦签署了联盟协约,随即回了东越。
同样也是这一年,东越孟皇后病重,云皇急召太子云墨回帝都。
云墨带着凤君华抵达帝都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两人当即没有迟疑的进宫。
夜色如幕,宫墙檐角下的宫灯摇曳如即将凋谢的花朵,也如那在未央宫中深深帷幔后那低喘咳嗽的苍白女子,挽不住生命的流失。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来了,但面对皇后的病情,仍旧束手无策。云墨和凤君华来到未央宫的时候,正巧听见云皇在怒吼。
“都是一群废物,不过一个小小的伤寒都治不了,朕还养你们做什么?全都拖出去…”
“父皇。”
云墨的声音传来,也救了那些太医的命,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连忙伏地参拜。
“参见太子殿下。”
“墨儿,你终于回来了。”
云皇见到他,眼睛一亮,急急走了过来。
“你快看看你母后,她…”
云墨身影一闪已经来到床边,“母后。”
孟皇后原本闭着眼睛,容颜比之一个月前更苍白消瘦了不少,听到云墨的声音,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原本无神的眼睛顿时闪过一道光。然后她颤巍巍的伸出手,“墨儿…”
云墨握紧她瘦得如同皮包骨的手,低声道:“母后,是我,我回来了。”
云皇也走了过来,“晴岚…”
皇后对他温柔一笑,然后又看向站在云墨身后的凤君华,动了动唇,似乎想唤她。
凤君华走过来,蹲在床前,和云墨一起握住她的手。
“皇后娘娘。”
皇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叫…叫母后。”
凤君华一怔,见她一双浑浊的眸子闪烁着晶莹点点,那是期冀。
她心中一动,低低唤道:“母后。”
皇后顿时笑了,原本苍白的面容都因为这个笑容而添了几分红润。
“好…好…”皇后很高兴的应着,然后又咳嗽起来。
“晴岚。”
云皇焦急的上前,云墨给她把了脉,眼神顿时暗了,然后抬头唤了声。
“师父。”
云皇一怔,眼前白影晃过,一个白衣男子已经靠近,他这才发现天机子的身影,顿时蔓延希冀的望着他。
天机子给皇后探了脉,给她喂了颗药丸,然后起身,对云皇道:“皇后大限已至,我已给她护住了心脉,还可保皇后一个时辰性命。”
云皇顿时如遭雷击,面色惨白。
“一…一个时辰?”
天机子点点头,随即飘然而出。像他这种早就懂得命理术法之人,对人的生死看得比较淡。更何况,经历了挚爱之人惨死以后,他更是对着世间一切看得淡如烟水。
云皇怔怔的站在原地,满眼的悲伤。
满宫殿的宫女太医跪了一地,已经有人在无声低泣,整个屋子充斥着悲伤的气氛。
云墨抬头看了一眼,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满屋子宫人太医全都走了出去,空气顿时沉寂下来。
皇后对自己的生死看得很开,得知自己活不过一个时辰后,并没有惊惶或者害怕,只是笑了笑。
“孩子…”
她看着凤君华,抬手去触摸她的脸,喃喃道:“你跟你娘长得真像。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和你娘并肩作战的时候…这一晃,都二十年了。如今想来,还恍如昨日。”
或许是天机子那颗丹药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回光返照,皇后面容看起来比刚才好了很多,说话也不再吞吞吐吐,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
凤君华不说话,只是握着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静静的听着。
皇后示意凤君华扶她起来,云墨拿了靠垫放在她身后。她又笑道:“那时候我还常常跟千影开玩笑说,如果她将来生了个女儿,一定要嫁给墨儿为妻。千影的女儿,一定跟她一样美,一样优秀。”
她看了看云墨,目光里又露出温和而欣慰的笑光。
“如今看到你和墨儿在一起,我真高兴。”
“母后…”
云墨忍不住低低唤了声,眼神里露出深切的悲伤。
皇后笑了笑,“墨儿,你不必伤心,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你也不用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
云墨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看着这个从小视他为亲子的女人,心中感慨良多。
“我有爱我的丈夫,有孝顺的儿子,还有好姐妹。我这一生,已经无憾。所以,你们不必伤心。”
“晴岚…”
云皇看着她,苍老的眼睛里写满了凄楚和痛苦,仿佛一瞬间老去了十岁。
“只是可惜…”皇后似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暗,道:“我这一去,你得守孝三年,不可大婚,到时候…”她看向凤君华,眼神怜惜而歉疚。
“母后。”
凤君华突然道:“我们已经成亲了。”
她这一开口,连云皇都怔了怔。
“你说什么?”
皇后讶异而茫然的看着她,又看了看云墨,似乎想从他们脸上找出端倪来。
“我们已经成亲了。”凤君华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因为太过仓促,所以没有事先告诉你们。我找到我亲生父亲了,我们已经当着我爹和我娘的面拜了天地,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皇后显然十分震惊,她看向云墨。云墨点点头,“是,我们已经成亲了。”
他一只手拉过凤君华,眉眼温情而坚定。
“好,那就好…”皇后眼神里又闪烁出泪花,却是欣喜的。“你盼了那么多年,如今总算心愿达成了。”她将凤君华和云墨的手合并,道:“母后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两人点头,“谢谢母后。”
皇后又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环,给凤君华戴上。
“孩子,母后没什么好送给你们的,这只玉环,是我母亲在我出嫁的时候送给我的,如今我把它送给你。”
凤君华一听,连忙要拒绝。
“不行,母后,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
皇后按住她的手,坚定的摇头,道:“我和千影相识一场,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我说你能收你就可以收,不许脱下来。”
“这…”凤君华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点点头。
“是,谢母后。”
皇后又看向云皇,“陛下。”
云皇连忙走过来,云墨和凤君华起身,将位置腾给他,他将皇后抱在怀里,一只手握着她枯瘦如骨材的手,眼神里覆满了疼痛和歉疚。
“晴岚。”
皇后看着他,突然唤了声。
“阿鸿…”
云皇怔了怔,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她已经好久没唤过他的名字了。
“嗯。”他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重重点头应了声。“我在,晴岚,我一直在你身边。”
凤君华在旁边看得不忍,别开了头,对云墨道:“我们出去吧,他们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云墨没说什么,拉着她走了出去。
云皇抱着皇后,轻轻呢喃。
“晴岚,你已经很久没这样唤我了。”
什么时候开始呢?他不再是云王府的世子,而是一代开国皇帝云皇。世人甚至都忘记了他的名字,云飞鸿。很多年前,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她总是笑脸盈盈的叫他阿鸿。彼时一声声一字字入耳边也跟着入了心,带起涟漪阵阵,至此不能忘。
“是吗?”皇后微笑着,“因为阿鸿不再是我一个人的阿鸿了,是这东越的帝王,是天下人心中的陛下。”
云皇却摇头,道:“晴岚,无论我是东越的皇帝也好,当年的云王府世子云飞鸿也罢,我永远都只是你心目中的阿鸿。”他紧紧抱着她,声音微微颤抖。
“你忘了吗?我娶你的时候就说过,无论未来如何,无论我是谁,都永远是你口中的阿鸿。”
皇后抬头看着他,伸出手来,缓缓的触碰他的容颜,指尖从他浓黑的眉慢慢滑下,然后落到他的耳鬓上,有些怅然道:“阿鸿,你老了呢。”
“嗯。”
他面上浮现微微笑意,眸光里涌现了几十年都不变的刻骨柔情。
“我们都老了。”他替她理了理耳边有些灰白的发丝,笑着道:“当初我们成亲的时候就说过,要白头偕老。岁月催人老,如今你我都耳鬓发白了,刚好验证咱们的誓言,不是吗?”
她也笑着点头,“是啊,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直到老,直到死…”
最后一个字,让他又颤了颤。
“晴岚…”
“阿鸿。”她打断他,“我们都知道的,不是吗?别再逃避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云皇不再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她还在,她不会离开他一般。
“阿鸿…”皇后突然又开口了,“让墨儿和那孩子大婚吧。”
云皇怔了怔,忽然明白过来什么,面色变了。
“不行,晴岚,我不会答应的。”他显得有些激动,“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废了你的。”
孟皇后并非云墨的生母,如果云皇废了她,她就不再是皇后,云墨也不用再守孝三年才能完婚。可是他如何能这样做?这个女子,她将一生都付诸于他,他已经负她太多,如何还能再伤她?
“晴岚,你是我的妻,永远都是。”
她原本要说的话僵在喉咙口,又默默吞了下去,眼角有泪花闪烁。
“那墨儿怎么办?”
云皇嘴唇蠕动,看着她如今苍白虚弱命不久矣还在想着自己过世后儿子无法及时大婚,不免想起很多年前他们那个还未出生便胎死腹中的女儿,再想起那些年天下大乱,战场并肩作战,浴血拼杀,俩人纵然彼此情谊深厚,却几乎没有时间单独在一起风花雪月。之后东越立国,他又忙于国事,再加上孟家势大,她夹在中间两面为难,这么些年,只怕早已积郁成疾。
当年是他负了雪裳,又何尝不是负了晴岚?
这个女子,自从与他相识便在为他而活。到得最后,家族倾覆,她自己也即将红颜薄命。
他的儿子,那个害得她终生无法怀孕的女子留下的孩子,她却当做亲生孩子般的疼爱养育长大。
他知道她的身子其实早已经支撑到了极限,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想要最后看墨儿一眼罢了。
这个女子,她如此恩怨分明又是如此的善良体贴。若换做其他人,当初雪裳那般对她,她大可以报复在雪裳的儿子身上,但她没有,反而对那孩子视如亲生。
这样的女子,他爱且敬重,更多的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愧疚。
此时看着她形销骨立即将消逝,不由得心中钝痛,恨不能代她承受那般痛楚。
“晴岚…”他苍老的面容滑下两行泪水,嘶哑而凄楚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云家…对不起你…”
皇后怔怔的看着他,泪水落在她指尖上,也烫得她心里一揪,忍不住便眼角有些酸涩起来,心中那许多无法言诉的悲苦与委屈刹那间如洪流般顷刻而出,化为无声的泪水。
她素来便是坚强的,无论在闺中之时还是嫁人之后,便是曾经战场厮杀受伤无数,却也没有吭一声。然而此刻,生命濒临之际,在那男子痛悔的泪水下,她也不由得落下眼泪。
前半生她为家族而活,后半生为自己所爱的丈夫和儿子而活。临到死,她想任性的,痛快的哭一场。
“晴岚…”
云皇抱着她,颤颤巍巍的低下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正如他们新婚之夜那晚,彼此肌肤相贴,恩爱相融,极致的快乐下,她痛得流出眼泪,他便是这般温柔而怜惜的一点点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二十多年了,夫妻二十余年,他恍然惊觉,当初那般旖旎缠绵之景,这么多年几乎不再重现。此时此景,回忆与现实交错而过,他心中弥漫着说不出的沉痛和愧疚。
“对不起…”
她流着眼泪摇头,到底是生命消耗得太过,不可以太过激动,她很快便平复了情绪,依旧靠在他怀里。想起很多年前,碧湖旁,杨柳下,风姿玉郎的倜傥少年负手而立,远远望着月拱桥上眉目温雅略带羞涩激动的少女娉婷而来,眼神里充满了柔情。
他与她彼此相拥,看那朝霞夕阳,看这万里河山,看这江山锦绣。
不知不觉间,恍然已过二十多年。
如今他们再次相拥,却是华衣美裳耳鬓花白,在这华丽而萧索的宫殿中,彼此寂静而深情的依偎汲取温暖。
“阿鸿,你没有对不起我。”
她已经越来越虚弱,却依旧微笑着摇头。
“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嫁给你为妻。我知道,父亲和哥哥的事不怪你。墨儿他虽然并非我亲生,但我从小教导他长大,看着他如此优秀,我很骄傲也很满足。况且他已经寻得终生良人,我真心为他高兴。只是可惜了,我不能亲眼见证他们大婚…”
听她这么说,云皇更是愧疚。
当初若不是有了那个误会,云墨和凤君华说不定现在早就已经成亲了,也不会…
皇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急急道:“你快去叫他们进来。他俩拜了天地便是夫妻了,我虽然看不见他们大婚,但不能错过一杯儿媳妇的茶。你快去…”
怕她太过激动越发加重病情,云皇忙安抚她道:“好,你别着急,我这就让他们进来。”
他话音刚落云墨和凤君华便已经走了进来,“母后。”
云皇眼眶还有些红,抬头看见二人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不禁又喜又叹。
“快过来…”
已不必他吩咐,早已有宫人端来了托盘,呈上了茶盏玉杯以及铺垫在床榻前。
云墨和凤君华跪在榻前,首先由凤君华斟了茶恭恭敬敬递给皇后。
“母后,请喝茶。”
皇后墨发垂下,里衣单薄,形容消瘦,苍白的脸上却带了笑容。连连点头,“好…好…好…”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那玉杯握在手心,含泪一口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