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扇恭敬的走过来,“宫主。”
“离恨宫出来的人现在有多少?”
绮扇道:“四堂主为保护宫主安全分别从分堂里调出了一百好手,另有一批我们前几年训练的死士正往玉伦关而来,顶多三日后就会到达,听候宫主吩咐。”
“八宗十二星三十六阁的人呢?”
“在各国分部中各司其职,宫主若有吩咐,属下立即传信于他们。”
凤君华点头,离恨宫蛰伏了十多年,也是该一鸣惊人响彻大陆的时候了。
颜家有颜家军,她又如何没有?
连云墨都不知道,当初她训练那批军队并不是为了对付南陵,而是玉佛山颜家。毁了颜家,南陵可谓就断了一根臂膀。
“下午你和瑶罗带两百个人去平湖设下埋伏,静候凰静睿。”
云裔猝然抬头,“你要伏击凰静睿?”
凤君华笑得高深莫测,“他们人多势众,两百个高手顶多让他有一定的损失,杀不了他,不过倒是可以试探试探他的实力。另外…”
后面的话她没说,眼神却越发幽深难测。
而此时,刚跨过最后一个峡岭的凰静睿正带着大队人马不急不缓的往玉伦关而来。
……
乌戈峡五里外,一队人马也在缓缓向前行走,中间一辆不算十分华丽的轿子内偶尔传来女子的轻咳声。
“还没好么?”
男子一如既往冰冷的声音淡漠了几分音色,依旧听不出有多少关心的成分,仿佛只是公式化的问候而已。
凰静贞懒散的靠在姜黄色锦鲤锦锻的大迎枕上,面色倒是没有多虚弱,只是还有些精神不济。闻言瞥了眼对面面色冷淡兀自下棋的明月笙,无奈的叹了一声。
“你说你长得这般芝兰玉树的模样,怎么就是一个冰块儿呢?捂都捂不热。”
明月笙头也不抬,又落下一子,不理她。
凰静贞盯着他好半天,盯得他都有些不自在了,抬头微微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凰静贞笑了,笑得眉眼弯弯春风满面。
“哎,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么?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在我面前再也无法说出‘本王’两个字,总有一天,我也会让你摒除我们之间的身份,我要让你记住,我不但是金凰的公主,你因政治联姻不得不娶的未婚妻。我还是凰静贞,你这一生都不能摒弃在生命之外的女人。我会让你,永远把我放在心底。哪怕天崩地裂江山倾覆,哪怕海枯石烂,你也摆脱不了的女人。”
明月笙面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与指尖棋子近乎同色的手指却几不可见的动了动,眸光也似刹那流星划过,眼底点点涟漪,翻腾不休。不过刹那又恢复了平静,落下一子。
“你很自负。”
凰静贞笑容可掬,神色坦然。
“错,我是自信。”
明月笙重新垂下眼帘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子,不说话。
忽然一只洁白的手伸过来,直接抢过他紧紧捏在指尖久久没有落下的棋子,啪的一声落下。
他面色鲜见的动了动,抬头对上她笑颜如花的脸,神色有些不大好看。凰静贞视若无睹,“一个人下棋多无聊啊,我陪你。”
明月笙皱着的眉头慢慢平复,依旧面无表情,准备将她刚才落下的那颗棋子捡起来,却忽然目光一凝,随即抬头看着她,眼神有些微的复杂。惊讶,不可置信,久违多年的微微欣喜又带着莫名的怅惘和失望。
凰静贞也被他这一刻的眼神弄得有些怔住,自她与明月笙相识以来,这个人就是个冷冰冰不解风情的男人,很少见到他神情有什么波动,无论是怒也好喜也罢。然而他刚才看她的眼神,复杂得让她心绪跟着翻滚汹涌如浪潮。
“你怎么了?”
不过刹那,明月笙又恢复了冷静,没再动那颗棋子,而是思索一番,又落下一子,然后坐着不动。
凰静贞扬眉,忽而笑了。
他这是默认她陪他下棋?
明明渴望有人关爱,偏偏要对任何人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真是个别扭的孩子啊。
她也不戳穿,纤指捏着一颗黑色的棋子,正准备落下,忽然听到他冷淡却又似带了几分别样情绪的声音响起。
“你若能破了这棋局,我便应你所求。”
凰静贞一怔,震惊得差点就将手中的棋子给扔掉。
“你说什么?”
明月笙却表现得很是淡然,“该你了。”
凰静贞还陷在他刚才那句话当中回不过神来,“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明月笙没抬头,语气依旧冷淡。
“公主聪明机智见识广博,不会连最基本的字面意思都不懂吧?”
这人,前一秒看着还比较温和,不过片刻的功夫,又恢复了毒舌本性。
她有些磨牙,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她一颗棋子落下,趁着他又微微发呆的功夫,随意端过茶杯轻呷了口茶有些气闷的说道。
“你说了那么多,不就一个意思?”明月笙依旧没抬头,声音里的冷意却消减了不少,似乎认真思索又似乎喃喃自语着说道:“你若能破了这棋局,我便将你放在心底。哪怕天崩地裂江山倾覆,哪怕海枯石烂,我也无法摆脱的女人…”
噗——
还未等他说完,凰静贞一口茶喷了出来,全数喷在他的胸前,也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她瞪大眼睛,有点呆愣的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明月笙微微蹙眉,看了眼自己胸前的污渍,面色有些难看。
凰静贞知晓他有洁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道:“不好意思,我…我给你擦干净。”
她说着就准备掏出自己的手帕,他却淡淡阻止道:“不用了。”
凰静贞掏手帕的手一顿,眼神更加讶异。抬头见他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甚至连从前的冰冷也消融不见,只是依旧淡漠得让人无法靠近。
“擦得再干净也会有印记,既然脏了,待会儿不如扔掉就是,何必如此麻烦?”他半垂着头,目光盯着棋局,缓缓落下一颗棋子,带点意味深长和难以言喻的情愫说道:“世间之事变化多端,没有什么是一层不变的。该忘记该忘记,该抛弃的就该抛弃,该追求珍惜的就不能错过。我已经错过太多太多,但愿…”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凰静贞却似乎已经明白,她有些震动而复杂的看着明月笙。这番话或许在旁人看来有些莫名其妙或者突然,然而她却能体味到那一字一句隐含的深意以及浓浓的孤独寂寞。他似乎多年来将自己关在一亩三寸地里无法走出来,或者他不愿意走出。如今,他想要走出来,但是需要有个人帮他。
她,似乎已经有资格成为那个人。
这本是她期待的,可如今却觉得有些悲凉和空洞。
他此刻的妥协,是因为固守着曾经太累,还是因为仅仅只是因为此时此刻,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拉他出来而已?无论这个人是谁?
她看着眼前越发混乱交错的黑白棋子,忽然将手中紧捏的黑色棋子仍在了棋罐之中,向后靠了靠。
“我累了,改日再下。”
明月笙没说什么,也不再留恋棋局,而是很随意淡然的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
“将这个扔了。”
窗外有人靠近,“是。”
“等等。”
靠在软枕上看似无力的凰静贞忽然扑过来一把将那件衣袍抢在手中,定定的看着明月笙,一语双关的说道:“扔掉了那痕迹才会永远不散,即便是眼不见为净,你的心却已经被污染,治标不治本。”
凰静贞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我帮你洗干净,干净得一尘不染。”
喜欢的东西就这样扔掉你只会更加留恋,倒不如放在身边,待我一寸寸将你心上的痕迹洗去,再刻上我的名字。
明月笙一顿,抬头看着她,目光里平静如水,又似乎刹那有什么情绪一晃而过,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懂得如何洗衣服?”
凰静贞扬眉,“不会我可以学啊。老天爷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给予了人一些东西后,就会留下其他的缺憾,等待着自己去补充。”她目光炯炯如星辰,闪烁着永不退灭的光芒和决心。
“我说过要让你忘记我是一个公主,我要让凰静贞这三个字永驻你心间,哪怕以后我一无所有,哪怕我以后什么也不是,你也必须记住我,是你的妻,你的女人!”
明月笙又是几不可查的震了震。
凰静贞勾了勾唇,笑颜如花的扬了扬手中的衣袍,道:“就像你的这件衣服。我想,你从小到大身边伺候的人虽然少,但是衣食住行总有人照顾,为你洗衣做饭的人很多,但你未必记得住。现在我就要做第一个让你记住为你洗衣服的人,直到让你不由自主将我放在心底,而不是因其他原因无可奈何不得不将我留在你身边。”
明月笙眯了眯眼,久久没有说话。
“王爷。”
窗外暗卫低低的唤了声,似乎在询问也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他依旧盯着凰静贞,而后淡淡道:“下去吧。”
外面那人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是。”
凰静贞笑得十分开心。
明月笙深深看她一眼,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心中陡然沉重的同时又微微松了口气。
如果她能破了这棋局,如果…
那么,他会将她放在心底,无论是何种感情都好。
他垂下眼睫,眼风不知道落向何处,心绪却有些翻涌不止。
“喂,你那个皇兄去了哪儿?”
凰静贞将那弄脏的衣袍放在一边,开始轻松的和他对话。明月笙过了红山就离开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如今大战在即,他这个将军却就这样离开,实在让人有些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云墨不在乌戈峡。”
明月笙淡淡说道,既然是同盟,那么便没有必要再对她有所隐瞒。
凰静贞看他一眼,若有所思道:“他们两个这是要脱离战场单独打一架?还是又去互相算计去了?”她一只手支撑着下巴,道:“我总觉得你那皇兄以前在藏拙。还有云墨,总是那般神秘又深沉的样子,这次不知道他俩到底谁胜谁负。”
明月笙面无表情,淡淡道:“你还是多操心操心你那个皇兄吧。云裔虽然好些年没有上战场,但当年东越开国之初,他可是跟着老顺亲王四处作战,很是厉害。你皇兄这些年一直在外学艺,就算才能过人,但军中无人了解他,且他又无军功在身。再者,金凰以女子为尊,你皇兄此次担任兵马大元帅,只怕难以服众。”
凰静贞则是笑吟吟道:“这个简单。人都有从众心理,只要制服最得军心的那一个,不怕他们不服。”
“你看起来对他很有信心?”
凰静贞笑得有些幽深,“和南陵一样,金凰皇族子女众多,这些年来争夺不断。如今能活下来的,多少都会有几分手段。虽然我从小未曾和皇兄有过什么接触,但能得皇姐如此信任交付于大任,他便有这个本事。况且去年一战金凰元气大伤,军中女将是多,不过比起东越那些个开国大将们,恐怕还是逊色几分。皇兄这么多年来未曾出现在世人眼中,便是我也知之甚少,他们不了解皇兄的情况下多少会有几分顾忌,焉知不是好事?”
“是吗?”
明月笙漫不经心道:“别忘了,离恨宫发展这么多年可不是仅仅只是一个摆设而已。皇兄早些年就曾试图深入了解离恨宫,但玉无垠防卫森严,始终无法探其本质。离恨宫到底有多大的势力,谁都说不准。如今凤君华没有跟在云墨身边而是留在玉伦关,相信是要接住离恨宫的力量。你皇兄这么多年虽然蛰伏,离恨宫何曾不神秘莫测?”
凰静贞依旧笑意从容,“你说得对,离恨宫的确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但…”她忽然话音一转,幽幽道:“既然我们无法探测离恨宫的真正实力,何不引蛇出洞?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他们想要试探皇兄的实力,咱们为何不能将计就计测探离恨宫的深浅?”
明月笙眼神深了深,淡淡道:“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比你皇姐更适合做一个帝王。”
“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说出口。”话虽如此,她脸上却没多少紧张慌乱之色,依旧一派从容。“皇姐有勇有谋文武双全,只是败在一个情字上而已。如今南陵金凰已经结成同盟,且天下战争不断,皇姐向来是个理智的人,不会因私人情感而忘记江山重任。我嘛,不太喜欢那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况且我又不会武功,当了皇帝还得天天担心被人刺杀,疑神疑鬼的,到时候没被人从皇位上拉下来,自己先被自己给吓死了。红颜薄命这结局,我可不希望出现在自己身上。”
明月笙太眉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洒脱。”
凰静贞笑眯眯道:“彼此彼此。”
明月笙不置可否,端着茶杯漫不经心的喝茶,忽然道:“说这么多话,倒是没听见你再咳嗽。”
凰静贞表情一僵。
明月笙慢条斯理的将茶杯放下,“看来下棋不仅溢于修身养性,还能治病。赶明儿个把这药方传回宫里,母后病了多时,吃了那么多药,总是不见好。让母后试试公主独特的药方,说不定就…”
凰静贞恼怒的打断他的话,“你又叫我公主。”
明月笙不说话,清亮的眸子盯着她,盯得她目光闪躲,轻咳一声,坦然道:“好吧,我承认我是装的,其实我早就好了。”
明月笙依旧不说话,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仿佛早就已经猜到。
凰静贞一点都不心虚,理直气壮道:“一个人坐一辆马车太寂寞了,我想跟你乘一辆马车。”
明月笙手指一顿,这个理由…
凰静贞又哀哀的看着他,颇为幽怨道:“你不能怪我,你想啊,我可是一个娇滴滴的公主,遇上你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大冰块,要是我不主动点,你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她叹息一声,“好歹咱们也是未婚夫妻,总不能这样一辈子住在同一屋檐下却是陌生的两个人吧?”她耸耸肩,很是轻松道:“反正你是不可能让我死的,对吧?我觉得呢还是跟你在一起最安全,最起码要是我不小心被刺客所伤,你这个大夫可比那些军医厉害多了,是吧?”
女人果然麻烦,而且小心思多。
关键是,这样的小心眼儿不让人厌烦。反倒是觉得…可爱!
他为脑海里突然蹿出来的两个字惊了惊,随即敛眉淡漠道:“你好像巴不得受伤。”
本来是随意的一句话,哪知凰静贞却眨眨眼,十分认真道:“当然。”
厄…
明月笙第一次带了点匪夷所思的情绪看着眼前这个笑颜如花的女子,后者很无辜又十分无可奈何道:“因为我受伤了,你才会亲自照顾我啊,你才会对我好啊。都说日久生情,不让你呆在我身边衣不解带的照顾我,你怎么对我日久生情?”
如此厚脸皮又如此理所当然的借口,他竟然找不出借口反驳?
……
“宫主,一切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现在咱们就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