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是端着海碗扒饭的气息,还是贴饼子熬鱼的气息,还是炖糊糊的气息,还是深更半夜自挂东南枝吓唬人玩儿的气息?
“你们人类识人,靠的是声音形貌,而在异界,则更要靠气息,因为声色可以矫饰,而气息却很难作伪……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明白,”苏软吸吸鼻子,“你们犬科动物嘛,当然嗅觉比较好。”
“是气息,不是气味,你这个笨蛋。”狐狸拧了眉毛狠捏她的脸。时至今日,这死丫头还是把他当狗么?
“气息,气息!我知道错了!”赶紧求饶,心下却明白了几分。
就像易经上说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凡俗人世间尚有物以类聚之说,异界妖族共相感应,各从其气类,就更说得通了吧。
这个王二狗,多半不会是人,但能得天绯看重若此,他又会是什么呢?
晨起又见到王二狗,那人正在院子里熬一锅香喷喷的菜粥,仍是满脸纯良无害,还招呼苏软快点梳洗吃饭。全然忘了昨天晚上他玩行为艺术把人家吓得差点就地往生。
苏软看着王二狗,很奇怪,心中清晰浮现的居然不是他在树上挂腊肉的样子,而是当时明月照耀下,袅袅无绝的旷远琴声,还有曾经从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那抹疑似风华绝代的妖惑光芒。
这货绝对,绝对,不是人。
“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王二狗似乎被盯得有些局促,搓搓手,脸居然羞涩地红了,“我年纪尚轻,就算你看我英俊,我也是不能娶你为妻的。”
……
“……你多虑了。”苏软仰天深吸了口气,“我只是奇怪,你独身一人,在这深山野岭中活着,每天都做些什么。”
“我忙得很啊。”王二狗似乎很奇怪苏软会这么问,“读书弹琴,侍弄菜地,开馆行医,现在还要给你们做饭熬药……”
“开馆行医?”苏软指着身后那座无邻无伴的草房,“在这?”
“嗯。”
“可是,会有人来么?”
“怎么不会,”王二狗用木勺舀起点粥尝了尝,又往锅里洒了少许盐,“方圆百里之内,就我这么一处医馆,哪有得选呢?”
正说着山风骤起,挟裹着大型猫科动物的和某种腥膻之气,接着就见一只斑斓猛虎从林木间跳出,嘴上还叼了只环颈野雉,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
苏软大惊。
“虎!虎!虎!”不自觉地就念出了一部大片的名字,见王二狗仍然一脸懵懂,赶紧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往屋里拖。
“哎呀没事没事。”王二狗纹丝未动,“它叫上官花集,是我的老主顾,前些日子屁股上挨了猎户一箭,今天是来复诊的。”
苏软有点发呆:“上,上官……”
“上官花集,我给起的,好听吧?”王二狗得瑟。
“为什么?”
“因为我第一次遇见它的时候,山中百花开得正盛啊。”
“……我是说,为什么你给一只老虎起这么风雅的名字,而给自己起就叫王二狗?”
“哎?我跟你说我叫王二狗么?”
“……”
“算了,王二狗就王二狗吧,我要接客了,你帮我看着粥锅吧。”
正说着那老虎已然到了近前,却在梨树下的石桌边停住脚步,真像个挂了专家号的病人那样,很有素质地开始候诊。
王二狗于是不再跟苏软多说,施施然走过去,坐下,和蔼地对老虎道:“这阵子休养得怎么样啊?你妈还好吗?我告诉你的那几位草药有没有按时找着吃啊?屁股转过来我看看……”
梨花树下,一人一虎,望闻问切,闲话家常(主要是王二狗单方面在那絮叨),画面之温馨,瞬间秒杀一切中医西医男科妇科肝病肿瘤不孕不育以及三分钟无痛人流的虚假广告。
苏软心不在焉地搅着那锅粥,看着王二狗轻车熟路地给上官花集上了药,又叮嘱了几句,然后上官花集把嘴里的野雉放在桌子上,转身走了。
“那野鸡……是医药费?”
“嗯。”王二狗转头,对着不远处的一丛灌木道,“上官花集走了,你出来吧。”
一只漂亮的香獐子从灌木后边闻声而出,好像伤了腿骨的样子,嘴里叼着株新鲜的灵芝,一瘸一拐地走到王二狗面前来。
……
于是半个上午,王二狗大夫共诊治了屁股中箭的老虎一只,失足崴了脚的香獐子一只,偷蜂蜜让蜂子蛰肿了脸的狗熊一头,还有追跑打闹时不小心掉荆棘丛里被刺扎了的兔子两只,所得酬劳包括野鸡一只,灵芝一株,不知道从哪家粮囤里顺的老玉米一辫子,以及象牙白的大号春萝卜两个。
当看见那两只满身是刺的兔子拖着两个比自己还大的春萝卜艰难地挪过来的时候,苏软泪流满面。
太局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