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让说:“我在范氏、中行氏门下做事范氏、中行氏都把我当一般人相待所以我就像一般人那样报答他们。智伯把我当国士相待我因此要像国士那样报答他。”襄子长叹一声呜咽道:“唉豫子啊豫子!你为智伯尽忠名声已经成就了;而我赦免你也已经够了。你还是为自己想想吧我不再放过你了!”襄子派兵围住豫让。
豫让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不掩盖别人的美德而忠臣理应为名节献身。上一次您已经宽赦过我天下人无不称赞您的贤明。今日之事我自然难免一死可我还是希望能得到您的衣服击打它一下以表达我的报仇的心意这样我虽死而无憾。这不是我所敢期望的我只是斗胆向您陈述我内心的想法。”
襄子深感豫让义烈便派人拿自己的衣服给豫让。豫让拔出剑来跳跃三次一剑直劈下去说道:“我可以在九泉之下报答智伯了!”说罢便横剑自刎。
赵国的志士听到豫让死的消息无不为之流泪呜咽。
小王爷跟祝云祗听罢都是惊讶不已倒是陈慕沙跟石榴早就知道况且惊人的记忆力对此习以为常。
刺客列传是司马迁最富感**彩的文章其中也浸透了司马迁个人的信念跟情感况且对此也是深有同感。这一篇文章他背得声情并茂连陈慕沙也颇为动容。
文章虽短其中却又后世最常用的名言跟成语如: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人人以众人遇我我以众人遇之。
好文章的灵魂就是打动人心此文便有一处乃是:知遇之恩当以死相报。
祝云祗辩白道:“这个不算豫让乃战国时人当时儒学尚未完全兴起诸子并行刺客、游侠之风才得以畅行无阻。至今我儒教一统焉能容此异端邪说再度横行。”
“那好我再举个礼教一统天下时期的例子。比如说东坡。他初次结交张方平和欧阳修两人均以国士待之东坡也终生以国士报之。”况且侃侃而谈:
“张方平跟欧阳修当时属于两派两派之交恶、壁垒之森严不亚于唐朝的牛李党争东坡兄弟却游走两派之间两派也俱以国士相待绝无丝毫嫌隙。这种关系在三人之间保持终生……”
东坡少年尚未成名时经欧阳修介绍和父亲苏洵、弟弟苏辙去拜见当时以侍中身份任益州长官的张方平希望后者能帮助揄扬声名。
张方平一见苏轼和苏辙便倍加赏识以国士相许并在朝廷公卿贵官中广为宣扬父子三人的才华“三苏”之名很快传遍天下为人仰慕。
东坡跟欧阳修的故事后人皆知传为文坛佳话东坡跟张方平的故事却少有人知。但仅凭此一事三人便可平起平坐。
“这不同张方平跟欧阳修都是我儒教中人欧阳修更是儒学巨擘一代文坛盟主张方平也是政坛巨子两人之交恶还是我儒家内部事务。”祝云祗反驳道。
“儒教内部事务又如何?牛李党争直接断送了大唐半条性命。”石榴也参与进来而且明显站在况且一边。
“东坡还与佛印终生结交两人如兄似弟完全超越一般的世外之交儒教跟佛教之差异远甚于儒教跟刺客、游侠。”况且继续论证道。
小王爷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争论完全无意介入一者他不是陈慕沙的理学学生二者他对理学跟佛、道、游侠之间的冲突也完全没兴趣。
“两人相交只是道义之交跟佛学儒学没有关系。”祝云祗诡辩道。
“何为道义之交道义者学问之根底也儒学跟佛学如果真是冰炭水火般不相容两人一为北宋文坛盟主一为北宋佛学巨匠又焉能有道义之交?”况且的论述明显占了上风。
“从学术根底而言儒释道三家俱为道学只是所循路径不一方法各异其达于极致者则一道而已无须再做解释。”陈慕沙总结了一句。
“道为义之本义为道之果无道哪里来的义又怎么会有道义之交?”况且一锤定音。
祝云祗还是不服气却也感觉况且论证几乎无懈可击他只是不信自己受张居正亲自指点多年还能辩论不过一个十五岁的苏州孩子。
“东坡不是我道学中人所以这个也不能算。”
“依师兄之言孔子孟子也不是我道学中人难不成孔孟颜曾都不算数?”况且反击道。
石榴跟小王爷都笑了。
直接上升到儒学源头这反击太有力了!
不过严格说来儒学跟理学还真不完全是一回事理学是北宋末期程颐兄弟所创到南宋朱熹时达到大成。和传统儒学相比理学更像禅宗甚至可以说是儒学跟禅宗的一种结合体。
祝云祗嘴巴张合几次想要辩驳却又找不出新的论据来。
“我再给师兄举个本朝理学祖师的事例阳明祖师算得上我理学中人吧?”况且问道。
祝云祗点点头这一点毫无质疑如果王阳明不算理学中人程朱就太孤单啦。
“王守仁巡抚赣南时正逢宁王造反。阳明祖师临危不乱独运神明只调用附近几个府县的老弱兵卒就把预谋已久手下精兵猛将如云的宁王平了。”况且气闲神定胸有成竹地说道:
“在给朝廷的奏章中王守仁却把功劳尽推于兵部尚书王琼一句话不提当朝首辅杨廷和更不用说各部尚书了。阳明祖师功盖寰宇却只因不肯道及当朝柄政者所以受尽打击他却始终坚持不悔。兵部尚书王琼何人也阉党呀为后世所轻蔑而阳明祖师却终生对他感恩戴德。”
祝云祗、小王爷跟石榴三人都怔住了。豫让、苏东坡的事载于史册就算不能像况且这样倒背如流他们多少还是知道的偏偏本朝事例而且是前几十年的事他们反而有所不知。
“老师真有此事?”小王爷问道。
“此事一点不假阳明祖师对王琼的知遇之恩报答终生王琼也确是阉党中人。后人为贤者讳少有人提及。”陈慕沙说道。
这几人脑子一时混乱了。白沙祖师结交剑侠之流已属惊人之举王阳明居然如此厚待一个阉党人物这不是划不清界限吗?
理学最重视的就是道德伦理大是大非王守仁这事可真是大是大非上犯糊涂了。但无人敢对此事置评因为都不够资格。
“阳明祖师所为者就是豫让的‘士为知己者死’也就是东坡的以终生报知遇之恩。宁舍大是大非于度外也要坚持这种士大夫气节。”况且再次总结敲下定锤之音。
“汉景帝说:‘食马肉不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阳明祖师的事就不必细加研讨了。”陈慕沙下了封口令。
倒不是说这件事不能作为辩论的题材而是作为陈氏理学传人对阳明学说的开派祖师说三道四有些不妥至少有失君子之风。
这件事其实难以说清是非王守仁若非王琼的鼎力相助就不能在军事上运用自如而王琼如果不是阉党中人在当时又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权力也就无法鼎力相助王守仁。
所以这件事用黑白论是无解的最多也只能用庄子的理论: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也。
今天的辩论就此终止谁是赢家无所谓重要的是得出一个道理可是最后道理也没得出来因为涉及到王守仁跟王琼的事只好避讳了。
“小师弟真有过目不忘的天才。”祝云祗竖起拇指称赞。
“那你是说他辩才不如你了?”石榴哂笑起来。
祝云祗有意或无意常常露出一副上京公子的姿态令石榴心里不舒服而在周家他又公然发起挑战她是记上这仇了。
陈慕沙并未评定两个弟子的优劣在他看来祝云祗不过是来他门下镀镀金也无需多加栽培。时日到了祝云祗还是要回到张居正身边的。
至于张居正为何要派一个晚辈弟子来他门下学习陈慕沙也不清楚。如此坦然接受只当是还了张居正一个人情。
一番辩论过后大家也都没有继续下棋的雅兴了况且心里还有事便告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