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纳九爷平日里多少有些抠抠搜搜的模样但在便宜居吃完那顿砂锅席再一路趔趄连哭带闹的让相有豹拽回家之后第二天大早上的就把刚收拾完院子、溜达完了功架的相有豹叫进了自己的屋里。
红着一双眼睛纳九爷当着相有豹的面搬出了那个装着大洋的小木箱伸手便从那小木箱里捧出了几把大洋哗啦啦洒到了炕席上:“给你那几位师叔一家送二十块大洋五十斤白面再捎带手的割十斤好肉!”
答应了一声相有豹顺手从炕席旁边扯过了一张半旧的被面当了包袱皮伸展着胳膊把纳九爷洒到了炕席上的大洋全都扫进了包袱皮里这才抬头朝着纳九爷说道:“那是不是捎带手的请人算个好日子?”
重重地点了点头纳九爷伸手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这事儿也得办!只是我心里头还是有点犯嘀咕——到了咱们点炮戳旗号那天真会有人上门来求着咱们伺候玩意?昨儿席面上可都说死了就十天挣不来钱养活家里人你那几位师叔可就”
笃定地一拍胸脯相有豹笑嘻嘻地朝着忐忑不安的纳九爷说道:“师叔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您也不琢磨琢磨您是谁?火正门掌门四九城里的秋虫会上的虫王!都不用我们费劲花心思您只要把那簪花盆子朝着堂口大厅里供奉祖师爷的供桌上一放大把的人就得进来求着您看一眼他们手里的玩意!到时候忙不忙得过来那还且两说呢!”
把裹满了大洋的包袱皮朝着腰间一扎相有豹也不跟依旧忐忑的纳九爷多说什么转身出了纳九爷的房门。
秋风掠过刚刚打扫完的院落中又多了几片随风坠落的黄叶。看着正拿着个小簸箕收拾落叶的纳兰相有豹弯腰捡起了自己脚边的几片落叶抬手将那几片落叶放到了纳兰手中端着的小簸箕里:“师妹真是个讲究人!就这天气一阵风刮过来刚拾掇干净的院子里又是一层树叶子。照着师妹这个精细劲儿那一天下来也就甭干别的了?”
微微侧过清秀的脸庞纳兰白了相有豹一眼:“大事你揽着家里边的小事你也管着你还能得不行了?!今儿刮的是小北风院子里不拾掇干净了那树叶子可就全刮井台子旁边去了。下半晌再来一场雨你乐意喝那透着烂叶子味儿的井水?”
抬头看了看天相有豹顿时嬉笑着朝纳兰说道:“还得说是师妹伶俐贤惠!往后谁家里要是娶了师妹当媳妇那祖上肯定是烧了高香了!”
猛地直起了身子纳兰不轻不重地踹了相有豹一脚很有些不依地娇嗔道:“我打你个没正形的!还师哥呢”
不闪不避地挨了纳兰一脚相有豹嬉笑着回到自己屋里拿了件衣裳顺手从院子的角落推过了一辆架子车这才扭头朝着依旧在院子里收拾落叶的纳兰说道:“我出去办点事儿师叔那儿晌午给做点面汤吧?我瞅着师叔昨儿是喝伤了胃口得养养!”
也不回头纳兰只是轻声回应着相有豹的话语:“这你就甭操心了!赶着点回来下半晌只怕是有大雨呢!”
利落地答应了一声相有豹推着架子车出了院门直奔着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粮食铺子走去。
四九城里的粮食铺子从来就有些听着匪夷所思的小规矩。
初一不卖黑豆、初十不卖高梁十五的时候不卖芸豆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不卖面粉再大的主顾也不能迎到店门外更不能开口吆喝招揽生意
哪怕是在粮荒的年景收不到正经粮食、做不成几笔买卖四九城里的粮食铺子也都守着这些个老规矩轻易不敢败坏。
眼瞅着相有豹推着架子车朝粮食铺子走过来守在粮食铺子门口的小伙计立马朝着相有豹一拱手压着嗓门招呼起来:“这位爷您来点什么?今儿日子好啥都不避百无禁忌!”
把架子车朝着粮食铺子门口一搁相有豹抬手指了指粮食铺子里用细竹篾编制成的面斗:“来二百斤白面分了四袋装着!”
答应一声那粮食铺子的活计打眼一扫相有豹搁下的架子车一边示意另外的伙计给相有豹秤粮食一边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瞅着您没带着粮食口袋我们这儿先给您对付几条粮食口袋您得空了还回来就成。”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相有豹伸手一拍自己脑袋:“还真是忘了这茬儿!”
也都不必动粮食铺子里那杆大秤秤粮食的小伙计手里瓜瓢舞动之下四袋子白面已经摆在了秤旁边。一袋袋当着相有豹的面过秤之后那秤粮食的小伙计又用瓜瓢舀出了堆尖的一勺白面匀到了四条口袋里这才朝着相有豹和声说道:“承您照顾袋袋平安、称称有余!”
看着那粮食铺子里的伙计一把清的功夫再瞧瞧那足称之后另加添头的买卖做派相有豹不禁在心头暗自叫好。
都说四九城里的买卖各有各的手艺各有各的绝活等得亲眼见了这才明白什么叫把买卖做到人心里!
算清了账目捎带手的再在粮食铺子旁边的肉案子上秤了些上好的五花膘肉相有豹推着架子车径直朝着姓佘的那两兄弟家走去。
也不知是赶巧还是偶合姓佘的那两兄弟哥哥叫佘有路弟弟叫佘有道在当年火正门里伺候的也是蛇捎带手的还玩蛐蛐。因为两兄弟天生好赌手里头一直也没存住几个大子儿到了跟纳九爷相仿的年纪也都没成家两兄弟一起住在一座大杂院里凑合日子。
眼瞅着相有豹送了这些吃食、大洋上门正窝在炕上磨阳寿的佘家兄弟顿时来了精神。先是把屋子里空了许久的粮食罐子扫净了装白面再朝着大杂院里的人家借了柴禾、咸盐当着大杂院里众人就把那二十斤上等五花膘炖了个香气四溢。
瞅了个空挡相有豹抬手把备好的四十块大洋塞到了佘有路的手里压低了嗓门朝惊喜异常的佘有路说道:“佘师叔这是我纳师叔让我给您二位的安家银子一人二十块!我纳师叔可还说了要是还没等火正门堂口放炮戳旗号那天您二位就把这四十块大洋扔进了赌场、押到了蛐蛐身上那他可就要”
刻意放缓了话语的速度相有豹目光烁烁地盯着满脸惊喜神色的佘有路摆出了一副有话不敢说尽的模样。
玩命地点着头佘有路一边把那四十块大洋塞进了自己的腰间一边压低了嗓门朝相有豹笑道:“我的个好师侄替我回你纳师叔一句——打从今儿起直到火正门放炮戳旗号那天我们两兄弟是说死了不沾个赌字!要有一个字假话老天罚我兄弟俩伺候出来的蛇变黄鳝、蛐蛐成油葫芦!”
看着佘有路那一脸信誓旦旦的神情再看看佘有道盯着锅里正在逐渐变色的五花膘咽口水的模样相有豹强压着心头翻涌的笑意抱拳朝着佘家两兄弟告辞后出了大杂院朝着离大杂院不远处的一条胡同走去。
才刚走近那条小胡同一股黄皮子特有的腥膻气息已经扑鼻而来。在抬头一看那小胡同口那块锈迹斑斑的路牌相有豹不禁讶然失笑——这条小胡同居然真就叫黄皮子胡同?!
胡同浅窄也就住着两三户人家。从敞开着的破旧大门中看去这几家人全都在院子里晾着各色野物的皮子且大都是黄皮子的皮。弥漫在空气中的腥膻和臭味越朝着胡同深处走便越是浓厚几乎能熏得人产生呕吐的欲望!
推着架子车停在了胡同尾一户人家门口相有豹还没来得及开口招呼虚掩着的院门已经猛然敞开露出了怀中抱着一张刚晾出来的皮子正打算出门的干瘦汉子。
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架子车相有豹朝着姓谢的那条干瘦汉子一抱拳:“胡师叔纳师叔让我”
还没等相有豹说完从院子里已经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叫骂声:“胡千里你个杀千刀的!今儿你要是不拿钱回来你就甭想着进老娘这个门!老娘当年好歹也是八大胡同女校书里出了名的小头牌瞎了眼才嫁给你个逮黄鼠狼、抓耗子的主儿!这些年下来甭说从你身上得一点好处就连老娘那点随身陪嫁都叫你败了个精光”
木纳的脸庞上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尴尬胡千里一边反手关上了院门一边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这是纳师哥叫你送来的?”默默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抬手抓起了一袋白面再顺势把一块五花膘提在另一只手中:“我这就给胡师叔您送进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