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了。”陈潇走到离他七步的距离驻足停下,嘴角泛着几分笑意,头发随着江风不住的挥动。
易牧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崴着一条腿,指着陈潇,恨恨道:“是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暗中布局对付我是吧!包括石峰、段坤,都是着了你的道!对不对?!”
陈潇置之一笑。
易牧狠狠盯了他许久,忽然也笑了,自嘲道:“这一次,我最大的败笔,就是低估了你的存在……我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我最大的对手竟然是你。”
“如果凡事都能算计得天衣无缝,那就不是人了。”陈潇慢条斯理道:“我承认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太过聪明未必是好事,要知道,这世界从来不缺少聪明人,往往就是这些所谓的聪明人,自掘坟墓、玩火**的事儿反而干得最多最离谱!”
易牧冷笑连连,点头道:“但这次的坟墓,却是你一早就挖好的,从渡轮的那一晚开始,你就在想方设法一步步把我引进来,通过石峰把我引到国内市场,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西南那个人的身上……嘿!真是一手大布局,连我都自叹不如!”
陈潇轻笑道:“承让了!但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我引你跳进坟墓的,是你自己的野心在引导,你明明一早就可以见好就收的,但非要掐扯进夺嫡之争,落到这幅田地,你谁都怨不了!”
易牧哑口无言,深吸了口气,问道:“究竟为什么……咱们无冤无仇,你何必费这么大劲对付我,如果这中间出了差池,你和你家也不好受。”
陈潇没急着回答,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叼了一根点燃以后,就把香烟和打火机抛了过去。
易牧犹豫了下,也点了一根。
“命运,真的很奇妙。”陈潇抽了几口,喃喃道:“你相信天道轮回么?”
易牧摇头:“我从不信什么天命,我只信我自己!”
“又错了!”陈潇夹着香烟的手指了指他,“你只相信权势,为了权势,你可以不折手段!”
易牧讥诮一笑:“你倒是挺了解我的啊,难道咱们以前真的认识?”
“或许吧。”陈潇的眼眸中弥漫起一丝感触,声腔却在急速转冷:“我从前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从小,只要是他看中的东西,就不允许别人染指,说实话我挺讨厌他的,但因为他很珍惜我们俩一个共同的朋友,所以我才不断忍让着他,可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他为了自己竟不惜对那个朋友痛下杀手!”陈潇就这么平静地望着他,轻轻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易小船。”
易牧的身子猛地颤动,嚅嗫着嘴唇,惊疑不定道:“你、你叫我什么?”
陈潇却没给他答案,把烟头弹飞出去,就转身缓缓走回去。
“你到底是谁?!”易牧挣扎着想冲上去,冷不防一个高大雄壮的阴影笼罩住了他,下一刻,带着金属凉意的枪口就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一个冷幽幽的男音回荡在他的耳畔:“下地狱再问答案吧……”
易牧周身冰冷,急速坠入到无边的黑暗中去。
沿着江畔一路走着,陈潇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相片,两男一女,正肆无忌惮笑着,只瞟了一眼,他将左边那名男孩子撕了下来,举手悬在空中,被夜风带走,最终落到了江面上,消失无踪。
他又仔细看了看相片上的一男一女,嘴角露出和煦的笑意,手指反复摩挲了几下,将相片放在左胸口的衣袋里。
这时,一名身穿迷彩服的女子款款走来,踩着军靴,一手持着狙击枪,那张精致无暇的芳容则是安逸若水,赫然是叶可可。
陈潇抬头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喃喃低语道:“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如释重负后的心境,很快涌进了无尽的落寞。
叶可可怔了怔,感觉到男人的无助和迷惘,放下枪,反手将他搂得更紧了……
…………
三天后的夜,当陈潇寻到公寓的楼顶,就看到陈思妤正坐在栏杆前面,出神地望着繁华的城市夜景。
听到动静,陈思妤回首张望了眼,就轻轻笑了笑,流露着几分凄美。
“还是放不下吗?”陈潇走到她的旁边,一起眺望着前方。
陈思妤双手抱着膝盖,涩声道:“怎么可能就立刻放下呢,那是我儿时最要好的伙伴啊,那么出色的一个人,转眼就没了……”
陈潇面无表情道:“但你就没想过,现在的他,早不是你印象里的那个人了么?”
陈思妤沉默了会,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一早也知道他变了,变得冷酷无情,甚至是心狠手辣,有今天,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她咬了咬唇瓣,眉宇间泛着哀伤,“所以我才会更惋惜,他不该是这样子的……”
陈潇感慨一叹:“往往都是事情改变人,人却改变不了事情啊,路是他自己选的,不管是命运造化,还是私心作祟,事已至此,再怎么惋惜也是徒然。”
“是啊,都已经这样了,要怪的话,只能怪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让人太难恪守住初心了。”陈思妤怅然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泛黄的老相片,她细细端详着里面笑得灿烂的三个孩童,蓦然间,将相片撕得粉碎,站起身靠在栏杆上,松手让碎片随风飞扬开去,喃喃细语道:“都结束了!”
陈潇微微恍惚,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仿佛一段珍贵的回忆片段彻底划了上句点。
直到相片碎片消失无踪,陈思妤缓缓转过身,面泛落寞的笑意,道:“我要走了。”
陈潇的心头一揪,“去哪?”
“前几天,我和任冰姐联系过了,凤凰卫视接受了我的应聘。”陈思妤努力在抑制微微颤抖的声线:“如今,你和伍月、茜茜她们接连离去,《星海热线》早已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况且,我也想换个环境,凤凰卫视那边会是一个不错的挑战,我想借这机会努力冲一冲,看看自己能达到什么程度。”
陈潇沉默无言,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不该挽留。
“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陈思妤露出婉约且坚毅的笑颜,此时此刻,那对熠熠明澈的明眸,丝毫不比漫天的星辰逊色,“到那时候,我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的,再也不会是当年懵懂天真的小女孩了……同样的,也祝你在事业上一帆风顺,和你的妻子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再见了。”
说着,陈思妤深深望了他一眼,翩然转过了身。
陈潇却是再也忍不住迸裂的感情漩涡,一把拉住了那寸素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心痛如绞地道:“别说再见……好不好?”
陈思妤的身子轻轻一颤,别过头,凝视着他的脸庞,从那双眼睛里,隐约看到了昔年曾经让自己心悸的温煦眸光,眼泪如决了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转眼流淌了满面,决然地吻住了他的嘴唇。
被压抑许久的感情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
正当两人吻得情浓意稠、难舍难分之际,陈思妤还是狠心移开了螓首,用额头抵着他的下巴,浅笑道:“你是我今生唯一真正爱过的人,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最终,所有的感情都随着身体抽离的那一刻消弭殆尽,只留下陈潇独自一人在天台上驻留了许久……
…………
随后的七年发生了许多事情。
陈思妤进入凤凰卫视后,凭借出色的能力素质和职业操守很快就得到了重用,以报道公正、分析深入著称。后来过了段时间,陈潇又听任冰说起,陈思妤已经向凤凰卫视递交了调任申请,离开国内前往欧洲,在北非、西亚这些地方都留下她的身影,勇敢坚毅、知性美丽,独创战地时尚新闻报道风格,被誉为凤凰最美战地女记者、北非“沙漠之花”、“硝烟柔侠”。
到这时候,陈潇才忽然明白,当初自己立志要一辈子守护的女孩已经蜕变了,变得睿智而独立,为了追求目标无畏无惧,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陈潇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但他会选择祝福。
至于陈潇自己,最终还是辜负了家族的殷切期望,没能成为政治舞台中的枭雄,而是在仕途前景大好的时候,选择退居二线,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即便幕后掌握了惊世骇俗的政治和商业资源,日常生活却始终平静如水,连圈涟漪都没掀起来。
就此,他的人生轨迹变得按部就班、庸庸碌碌,但他已经满足了。
漫天纷扬的柳絮,带来了又一年的春天。
云江的清晨,还是那般的安逸祥和。
驾车行驶在宽绰的街道上,陈潇望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物,过往的点点滴滴顷刻间一一浮现在心间,一切都仿佛还历历在目。
出神之际,一只稚嫩的小手拍在了陈潇的头上,就听见一个小孩童咿咿叫道:“爸爸,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
“爸爸在开车呢!别闹!”副驾驶座上,一名女子赶紧拉回了孩子的手,正是苏瑾,几年时间过去,岁月并没有在她貌美绝伦的容颜上留下丝毫痕迹,惟独冰冷的气质被娴雅和婉柔所取代,此时嘴角溢出的笑意,更平添了母性的华美。
小男孩撅了撅小嘴,闷闷不乐道:“谁让爸爸忽然不理人了……”
陈潇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笑道:“对不起啊,爸爸在想点事情,没留心听,安安再讲一次好不好?”
安安一脸的求知欲,稚声稚气道:“妈妈说,这里是你们刚结婚时住的地方,可为什么我是生在京城的?”
陈潇哭笑不得,直叹小孩子的思维灵敏,半开玩笑道:“没办法,刚结婚的那会,你妈可是不大理爸爸的,爸爸辛苦追了好久,你妈才肯接受我。”
苏瑾瞪了他一眼,薄嗔道:“老黄历的事情还拿出来说,也不怕孩子笑话。”
安安的小眼珠转了转,纳闷道:“不都是两个人互相喜欢才会结婚嘛,怎么爸爸是结婚后才开始追妈妈呀?”
这话一出,两口子都笑了,一时间都有些唏嘘感慨。
安安却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苦思冥想了一阵,抬头看着苏瑾道:“那妈妈现在是喜欢爸爸的咯?”
“那当然了,否则怎么会生出你来。”苏瑾溺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头。
“那你们现在生活得很幸福咯?”安安不耻下问。
“那你要想我们一家人现在过得开不开心了,既然都开心,那就是幸福。”苏瑾耐心的开解道。
“那为什么爷爷外公他们还老说爸爸没志向……”
“胡说!”
苏瑾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安安你要记住,爸爸是全天底下最出色的男人了,衡量一个男人成功的标准,并不是他能当多大的官赚多少钱,而是能不能为了至亲的幸福放弃名利。就因为爸爸放弃了太多的东西,才能有我们现在平安幸福的日子,你应该以你爸爸为荣才是,可不准再诋毁了。”
安安歪着头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等我长大了,也要成为像爸爸这样的男人。”
苏瑾由衷的笑了,鹅蛋脸上溢满了幸福,不久之后,眼看着儿子渐渐安睡,忽然轻吟道:“谢谢你,陈潇,这些年,我……过得很开心,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开心过。”
陈潇哑然失笑:“怎么忽然说这个?”
苏瑾温柔的抱着儿子,低声道:“因为我知道,在你的心里还有很高很远的地方,要不是为了我和安安,根本不必这么早的急流勇退。”
“不是那样的。”陈潇一只手握住了温滑柔腻的玉手,轻笑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全是过去的事情,如今我很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你和安安,都是我全心全意想守护一生的……没有比现在更好了,我已经非常幸福了。”
苏瑾眼波含泪带笑,两人的手握得更紧了。
倦鸟归飞,远去了阴谋与刀光,却还有爱情和亲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车子又驶了一段,开过转角,陈潇的视线忽然被前方的市中心福利院吸引住了。
苏瑾循着他的目光瞟了两眼,似想到了什么,宽怀一笑道:“如果还有放不下的牵挂,不妨去看看吧。”
陈潇怔怔地回望她,迎上她善解人意的眸光,迟疑片刻,轻轻点头。
这些年里,陈潇每年都会抽时间回一次云江,每次必到的地方,就是福利院,给孩子们尽一些绵薄之力,这些,苏瑾都看在眼里,以她的聪慧,想必也看出了什么,但她只字不提,大约只因为彼此间的信任吧。
福利院的建筑物,随着岁月的洗礼,显得愈发陈旧,但每一次来到这里,看到的都是孩子们如出一辙的天真模样。
“快看!陈叔叔来了!”
孩子们看到陈潇,一阵雀跃,立刻争先恐后的跑了上去,围着他嬉闹不已。
“来,让叔叔好好看看,哟,一个个都长高了。”陈潇的目光在一个个孩子灿烂的笑脸上游曳过去,蓦地,发现有一个小男孩正呆呆的站在人群外面瞅着自己,腥红的大眼睛流露着怯弱和不安。
面孔很陌生,应该是今年刚来的吧。
“过来。”陈潇笑着朝他招手,见他畏怯地不敢向前,就走了过去,才发现他的手掌和衣服布满了灰尘,想来刚跌倒过,就回头问孩子们:“你们是不是欺负他了?”
孩子们纷纷无辜的摇头,一个小女孩忽然跑来拉住小男孩的手,稚声稚气道:“陈叔叔,夏言是上个月才来的,院长说他的身子骨不好,跑步都不稳,老是摔跤。”说着,小女孩帮小男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教训道:“一个男孩子这么容易就哭鼻子,羞不羞!”
陈潇的神情一滞,内心深处那块很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了下,看到小男孩对小女孩依赖的目光,思绪有片刻的恍惚,仿佛见到了很久之前,已经渐渐忘却的画面。
“亏你还是男孩子,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
“唐院长说让我照顾你,我就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你。”
“喏,这是我从胖子他们那抢来的月饼,我们一人一半。”
“我不想呆在这,我不想被人叫孤儿!”
“我要走了,要记得我,拉钩,长大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
他蹲下来问小女孩:“你和他关系很要好么?”
小女孩点点头,道:“院长说他身体不好,让我多照顾他呢……噢,还有,前几天的那个阿姨也是这么嘱咐我的!”
“阿姨?”陈潇微微错愕。
“嗯,一个很漂亮的阿姨。”小女孩歪头想了想,道:“她说她小时候也在这里生活过,前几天给大家送来了好多的礼物呢,人特别好,她看夏言可怜,就让我多照顾他,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他……”
忽然,小女孩的眼睛亮了,指着陈潇的身后,叫道:“呀!那个阿姨来了!”
话音刚落,小女孩就拉着小男孩,跟着一群孩童跑了过去。
陈潇的心脏剧烈抽搐着,站直身体后,缓缓转过了头,眼中逐渐倒映出烙印在心间的那寸倩影。
日光泻下屋檐,梧桐树的落荫将院子里渲染得斑驳点点,两个人就这般站着不动,彼此凝望着。
多少岁月,人间情愁,都镌刻在了这深深一眼之中,然后,他们同时笑了起来。
风吹树梢鸟鸣,孩子们的欢笑声随着清风飘然而上,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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