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去谒见武则天。
武则天昏昏沉沉的,咳了一夜,起来时倒是好了,只觉得口齿发干,拼命的只是要喝茶。
有宦官碎步进来:“龙门韦娘娘求见。”
李旦只是站在一旁,不露声色。
武则天却是摇摇头,道:“往后让他们不必来了。”沉吟片刻,又加了句:“朕还没死。”
那宦官忙是去了。
李旦看着那宦官的背影,道:“母皇的话严重了,韦氏料来也是挂念着母皇的身子,何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武则天平静的吃着茶:“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说罢,似乎对这件事再无兴致,话锋一转:“令月下嫁,也就在月中吧?”
“是,还有七日。”李旦笑吟吟的回答,武则天每日念叨这件事,可见对此,下嫁之事在武则天的心里,是何等的重要,李旦当然不敢怠慢,这下嫁,对于他来说,也成了头等重要了。
武则天叹了口气:“当年的时候,朕将她下嫁给薛家,也是情非得已,薛家那小儿,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当时,朕是为了借助薛家的力量,薛家终究是军功世家,在军中有太多的声望,这一次……希望不会再错了。 ”她蹙眉:“若是能了了这桩心愿,朕也该急流勇退了。”
急流勇退四个字,说到了李旦的心坎上,他心里想,母亲所说的急流勇退,是什么呢?是索性退位,将皇位让给自己吗?
想到这里,他有些不可置信,却又难掩住激动。
却听武则天道:“旦儿,那秦少游如何?”
“啊……”李旦不知母亲为何有此一问,忙是回神,他想了想:“此人天赋异禀,非常人也,朝野内外,都有赞誉。”
武则天摇摇头:“朕问的不是他的官声。”
这就是问李旦对秦少游的看法了。
李旦深知,母亲将令月下嫁,已是对秦少游绝对的认可,于是他笑吟吟的道:“他素来对儿臣有些芥蒂……”这是实话,李旦知道母亲是个洞若烛火的人,所以掩藏这些,显然是极为不智的,这只会给多疑的母亲一个自己虚伪的印象,然后李旦道:“不过此人确有很大的干才,朝廷离不得他。”
武则天莞尔一笑,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李旦没有在情感上渲染自己对秦少游的喜爱,而是站在利益权衡上,说明此人的重要。这既没有蒙骗了自己的母亲,也可去除母亲对自己的担心。
武则天噢了一声,随口道:“看来你是不喜他的。”
李旦笑了笑:“母皇不是也不喜崔詧吗?”
这句话有些胆大。
不过这也是实情,武则天不喜欢崔詧,觉得这个人太老成了,老成没什么不好,可是武则天深知,在表面上,虽然立李氏是狄仁杰等人的坚持,可是明眼人却是知道,这与狄仁杰这些人背后站着的崔詧分不开,就好像下棋一样,武则天与崔詧是棋子手,李显、狄仁杰、武三思等人,其实俱都是棋子。
李旦的意思是,陛下不喜欢崔詧,可是崔詧依旧还是宰相,而且他的族中子弟,也大多占据了津要之地,甚至他的族弟崔湜刚刚还升了个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中书侍郎,是与狄仁杰一样的地位,已算是副宰相了。不只是如此,还有另一个崔家同族的崔玄暐,如今也已成了天官侍郎。所谓天官,即为吏部,吏部侍郎典选官吏,乃是极为重要的位置,虽然地位在三省之下,可是其重要性,显然并不低,将来也必定是要入三省,宰辅天下的人物。
三个崔家之人,未必都是近支,可是崔家内部,却素来是同气连枝,如今这崔氏形成犄角之势,两个是正副宰相,处理天下政务,一个是吏部天官,提拔官吏,再加上不知多少子弟充任舍人、员外郎,更不知有多少刺史、县令充当羽翼,这样的恩荣,还真是望外了。
李旦想说的是,陛下不喜欢崔家,甚至对关陇的门阀素来厌恶,可这又如何,他们照旧还是个个位极人臣,这是因为陛下需要他们而已。
自己也是一样,自己未必喜欢秦少游,可是自己却需要秦少游,感情是不能维系君臣关系的,只有利益。
这套理论,放在隋唐倒是合适,可是放在后世的明清,却成了大逆不道。
至少……武则天听了不禁颌首,便没有再问下去。
她闭上眼睛:“这些日子,多承你的照料,你啊,比显儿要孝顺一些,他固然有仁孝之心,可是藏在心里,朕也瞧不见,而你每日衣不解带,已尽了人臣、人子的忠孝,你的脸色不好,这几日好好歇着吧,待到令月下嫁的时候,还有的是你们兄弟俩忙着的。”
她深深看了李旦一眼:“天大的事,先压一压,都等令月嫁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