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了?
狄光远吓了一跳。
爹可是尚书左丞,没有得到不去长安的诏命,怎么说不去就去,他张开嘴,想要去劝,不过见父亲已经背着手,直接又回书房去。
狄光远忙是追上去,他意识到这里说话确实不方面,等到了书房,将门紧闭,房中幽幽的只透出一点的光线进来,看着脸色晦暗不明的狄仁杰,狄光远不由道:“父亲……这是怎么了?朝廷要修万象神宫?这……确实很是不妥,洛阳城修这神宫,花费就是巨大,而如今天子登基,理应改革时弊,怎可去了长安,还效仿上皇好大喜功,这……是不妥的,可是……父亲,陛下正是因为信重父亲,这才希望父亲到了长安之后,帮忙盯看着修建万象神宫的事宜,就算父亲不肯去修,那也无妨,大不了,上书一封,狠狠的抵制一番就是,以父亲的人望,肯定能得到许多有识之士的认可,正好可以让陛下打消这个念头,这……岂不是功德一桩?”
狄光远心里咯噔的一跳,他当然清楚,父亲今日的反应实在有些反常,父亲虽然脾气大,却绝不是不晓得轻重的人,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说不去长安就不去长安呢。可是……
狄仁杰只是闷不做声。
狄光远却是急了:“若是父亲不去,岂不是恰好给人抓住了把柄,这些日子,父亲不是一直都说,眼下是多事之秋,父亲,多事之秋,更该要小心谨慎才是呀。”
狄仁杰抬眸,道:“是啊,多事之秋,所以为父已经有了决定,长安是不去了,不只不去。还要上书一封,告老请辞,这官……不做也罢。”
什么……
狄光远真正愣住了,父亲是个又大志向的人。想当初,武则天登基,又人诬告父亲,因而父亲遭受到牵连,被贬官去了江南西道。父亲也没有为此抱怨,反而对自己兄弟几人说,无论去哪里做官,都是为民做主,治一州则惠及一州百姓,假若是身居庙堂,能泽被的苍生就更多了。
可是现在……父亲居然要挂冠而去。
狄光远惊讶的道:“父亲……”
狄仁杰压压手,叹口气,道:“为父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你是觉得可惜。还是觉得……事情不至到这样的地步?你错了啊,天子根本就不是要修什么万象神宫。”
狄光远眉头皱的更紧,有点糊涂了。
天子不修万象神宫,却还下诏命来做什么?逗人玩吗?
狄仁杰又道:“如今,这天下的诏令,都在韦皇后的手里,这封诏令,也不例外,她不是要修宫室,而是告诉为父。为父可以走了。你还不明白吗?当初上皇要修万象神宫,老夫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这一点,韦后会不知?可是偏偏。她却还要老夫去长安督促万象神宫的修建,这又是为何?这是把为父逼到了墙角啊,为父若是不肯,那就是违旨不尊,为父若是反对,韦氏必定一意孤行。非要为父来修不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诚如上皇非要修万象神宫一样,假若这‘天子’也非要修万象神宫,老夫再如何反对,有用吗?假若为父修了这万象神宫呢?”
说到这里,狄仁杰顿了顿,苦笑道:“若是为父当真去修,那为父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即便世人都知道,为父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为父自己这一关,过得去吗?当初的时候,大家都说上皇辱臣子过甚,将臣子当做猪狗。可即便如此,上皇虽要修万象神宫,遭致了为父的反对,也不过是默然无语而已,绝不可能,让为父去主持这件事,可是如今……韦氏这样做,言外之意其实就是让为父乖乖退位让贤,今日为父若是再厚颜身居高位,明日……就不是一份让为父去修万象神宫的诏令了,他们韦家,是不愿让为父在庙堂上呆了,为父岂可再栈留不去?”
狄光远目光一沉,不由愤恨道:“岂有此理,他们……未免要太过……难道……这世上没有公道吗?不过儿子以为,他们未必是存着这个心思,否则当真要罢免父亲的官职,又何必多此一举。”
看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儿子,狄仁杰只是苦笑摇头:“他们才不会罢为父地官呢,为父素有些虚名,假若他们直接罢官,不免引人遐想,让人认为,‘天子’容不得贤臣在朝,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他们是绝不会出此下策的,他们赶跑了崔公,这一次就是要将老夫挤兑到一边,可是偏偏,又没有借口,所以只好等为父‘主动’去请辞告老了。若是换做几年前的老夫,是绝不会让他们如愿的,可是时至今日,我李家天子登基之后,许多许多的事,老夫却都看明白了,这天下,无论是姓武还是姓李,又有什么分别,诚如这庙堂上,有没有为父,又会有什么不同?豺狼虎豹终究还是豺狼虎豹,你赶走了一只老虎,最后来的,十之八九也绝不是什么圣君,来的可能只是饿狼而已。有些事,你我父子可以关起门来说,你切切不可外传,这庙堂之上,俱都是虎狼之辈,即便有老夫一人,又能奈何?人哪,切不可高看了自己,人力是有穷尽的,既如此,何不如急流勇退。你不必再劝,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也容不得老夫再生出什么期望了,眼下……也唯有如此,老夫今日身体不适,你来替老夫起草一份奏疏吧,言辞要恳切一些,这长安,也不必去了,见多了那遍地豺狼,也没什么意思,你们几个,也都留在洛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