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常一样,李重俊隔三差五都要入宫觐见。
每一次看着武则天将参汤喝下,他心里便越加轻松。
一开始,或许还有一些负疚感,这个女人,终究是自己的祖母,可是渐渐的,也就不太将这些当做是一回事了。
天家无父子,何况是祖孙?
更何况,这祖母既然选择了自己的二兄,那么这一切就是他咎由自取了。
所以李重俊的心情渐渐轻松,因为他明显察觉到,武则天的身子越来越糟糕起来。
比如这几日,武则天脸色比之前几日要白一些,连说话都没有多少气力。
太医院的太医去过一趟,大致也就是说了一些语焉不详的话。武则天毕竟年纪太大了,什么不测都可能发生,所以太医那儿,也无法确诊,更不敢轻易下药,这个年纪的人,任何一种药,都可能成为虎狼,即便是对症下药,也未必能有起色,甚至可能更加糟糕,所以太医们慎之又慎,只敢开一些调养身子的方子。
等待了几日,龙门宫这儿固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是李重俊已经开始做好准备了。
上皇一旦驾崩,自然有许多后续的事需要解决,至少对于韦家人来说,他们需要的,当然是自己,只有自己站出来,告诉天下人,上皇是因为染病故去,那么这件事,就等于是板上钉钉,任何有狐疑的人,他们即便可以怀疑韦家,难道还能怀疑自己这个太子?
事到如今,太子的号召力,显然是比韦家要强得多,单凭这个,李重俊便自我感觉良好。
这些日子监国,他虽然不敢太有主见,大多时候,都还是对于那位黄门侍郎韦承庆言听计从。凡事都去寻他商量着办,不敢有丝毫的逾越,不过这种大权在握的滋味,终究还是让他尝到了一丁点甜头。他陡然察觉到,自己竟真有几分九五之尊的味道,因而整个人,也不再似从前那样没有生气,渐渐开始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他一如既往。前去了宣政殿,在这里,他侧坐在龙榻边,而后三省的大臣纷纷到了,韦承庆来的迟了一些,众人站定。
接着,便是开始商议国事,韦承庆这个黄门侍郎,总是表现最出彩的,甚至现在连三省的宰相们。现在大多都缄口不言了,他们的话越来越少,韦承庆的话却是越来越多。
李重俊则是表面漫不经心,实则却是在小心翼翼的打量韦承庆,悄悄去模仿他的口吻,学他的仪态。
甚至有时候,李重俊会有一种错觉,仿佛他才是监国的太子,而自己却是黄门侍郎。
不过……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提心吊胆了半辈子的他。似乎还不至于生出什么怨恨,只是……有那么点儿不愉快罢了。
“昭信镇都督的奏疏,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一个小小的都督。居然如此的不客气,朝廷已经让附近各镇救援,他呢,却还是不罢休,甚至拿昭信镇的数十万百姓来要挟朝廷,殿下。臣以为,若是朝廷不予申斥,只会让他更加恃宠而骄,朝廷对于各镇都督,理应是恩威并重,岂可一味的放纵。”
李重俊回过神,见韦承庆询问式的看着自己,他忙是打起精神:“韦卿所言甚是,一切就按韦卿说的办吧。”
坐在这里的众人对于李重俊的表现都没有做声,似乎李重俊现在的表现,所有人都很满意。
那些韦党们,自然不希望这个太子有太多自己的想法,韦后虽然不在,可是这庙堂还是韦家的,不是一个监国太子能够改变。
可是对于那些******徒们,似乎也乐见如此,他们很希望太子能够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万万不能逞一时之勇。
这或者,就是李重俊最有利的一面,作为大唐王朝眼下最后的一个希望,他似乎做任何事,总能得到别人的体谅和谅解。
韦承庆笑了笑,道:“那么,殿下的意思是,这就下旨给昭信镇吗?”
李重俊看着韦承庆投来的友好眼神,心里不禁想笑,韦侍郎表面上是在确认,实则更像是某种试探。
“啊……”韦承庆一脸懵然的样子,接着道:“自然,自然,本宫说了,就按韦卿说的办就是,昭义镇……实在是太荒唐了。”
这一下子,有人莞尔起来。
韦承庆说的是昭信镇,可是李重俊居然说成了昭义镇,这昭义镇早就被秦少游占了,荒唐固然荒唐,可是一个是在河北,一个却是在江南,这……八竿子打不着啊。
可见……这位太子殿下似乎对于听政的事,不太关心。
韦承庆朝着李重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他并不打算指出李重俊的错误,正待要说什么,这时,却有宦官急匆匆的进来:“病重……上皇病重……”
宣政殿里顿时哗然,有人欢喜有人忧。
韦承庆的脸色平静,他掐了掐指头,武则天行将就木的日子,也差不多就要到了。
这一切……自然都是演算好了的,他不禁侧目看了四周的人一眼,有人震惊,有人忧心忡忡,也有人掩饰不住露出一丝喜色。
至于李重俊,自然是大惊失色,忙不迭的道:“什么……快,去紫微宫……”
他随着宦官,已经匆匆去了。
而这宣政殿,却是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没有擅自离开,都在这等候着消息,韦承庆也已悄然的坐在了角落里,开始显得很不起眼。
几乎所有人,都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心里高兴的人,早已将自己的喜色掩饰,而痛心疾首的人,也不敢表露的过于出格。
殿中很安静,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偶尔,会传出几声憋不住的咳嗽。
候了良久,有人站起来,道:“殿下还未来,也没有人来传达消息,依着我看。只怕不妙了。”
没有人回答他,韦承庆更是坐在一旁,懒得理会。
接着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这些人都是老臣。大多经历过许多次类似的事,所以都可谓是经验老道,单凭太子前去探视的时间长短,有没有人来传报最新的进展,这些细小的细节里。都可以看出许多事来。
再等了小半时辰,依旧还是一丁点音讯都没有,这就更加坐实了猜测。
有人不禁看向在座的几个韦家重臣,见他们都是一脸平静,心里不由疑惑起来。
若是上皇有什么三长两短,这韦家人的嫌疑可是不小啊。
正说着,外头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过不多时,便见太子李重俊匆匆而来,他失魂落魄。一脸悲恸的样子,待走进了宣政殿,所有人都不禁站起来,纷纷要行礼,他只是疲惫的摆摆手,接着有气无力道:“上皇的伤寒加重,如今……命不久矣,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所有人支着耳朵,表情却都是各异。
因为大家都留心到了太子的那伤寒二字,这几乎等同于。太子殿下认定的是,上皇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则极有可能是病故,既然是病故。那么自然而然,也就不是韦家人做的手脚了。
若是如此……
那些本想要跳出来质疑的人不禁沉默了,太子都这样说了,还能说什么?既然是病故,难道还能指鹿为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