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岳被朱厚熜问到,微微一笑,“陛下,有关诸位大人的情况,臣这里有评价,锦衣卫有,地方官吏也有,但是臣斗胆说一句,这些评价都不能成为金科玉律,当不得准!”
朱厚熜忍不住道:“王岳,你这话有些狂妄了吧?谁都当不得准,那你让朕听谁的好?”
“这个……臣以为,应该听百姓的!”
“百姓?”
“对!”王岳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诸位大人前往顺天各县,清查豪强,落实清丈,这些措施,百姓感触最大,体会也最深。百姓说好,才算是真的好,若是所有的百姓,都说朝廷好,我大明江山,才是真正金塘永固!”
朱厚熜稍微沉吟,点了点头。
他突然笑道:“朕听说,你们当中,有人得到了万民伞,是哪一位啊?站出来让大家伙瞧瞧!”
杨旦向前迈了一步,而后跪倒在地。
“陛下,老臣得到了百姓所赠万民伞。老臣有几句话,若是陛下同意,臣想在这里谈谈。”
朱厚熜颔首,“讲吧!把你的心得体会说出来,朕和诸位臣工,都想听一听。”
杨旦沉吟片刻,终于鼓足了勇气,“诸位同僚,老朽奉旨前往内黄。我清查了历年的卷宗,誊录了一份,我发现以内黄为例,自仁宣以来,田亩减少了七成多,也就是说,一个百姓,要承担国初四倍的田赋徭役!我想请问大家,如此重担,谁能承担得起?百姓民生,苦不堪言。”
“丰年勉强度日,稍微减产,就要借贷,遇到了灾年,就只有出逃,沦为流民……陛下已经不止一次问过,正德年间,就有六百万流民,到了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民生凋敝,可见一斑!”
“过去我在京城,总以为天下纵然多事,也未必到了非要变法的地步,即便变法,也不该用霹雳手段,大肆杀戮,毕竟若是朝廷如此做为,难免会伤及无辜,这岂不是背着抱着一样沉?”
杨旦素来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可是今天他滔滔不断,句句都说到了,关键地方。
“到了如今,我的看法和以往大不相同。地方豪强,把持土地,不纳赋,不服役……朝廷财赋困窘,无力应付遍地流民,自然国势如麻,难以收拾。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本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说是老生常谈也不为过,但为何人人皆知,人人不言?谁敢言之,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杨旦自嘲一笑,“老朽说这些,不是想教训谁,说实话,我是惭愧难当!过去我执掌吏部,明明可以做更多。我提拔过那么多官吏,我敢说每一个都是好官吗?再说得明白点,我要是多提拔一些主张抑制豪强,造福百姓的官吏,又会有多少百姓受益?”
“我不过是下去一个多月,百姓送我万民伞,我惭愧啊!我怎么敢受!我过去的那些罪孽,亏对苍生百姓,愧对自己的良心。我,我已经是老迈无用之人,我只希望诸公能引以为戒,真正为了百姓做点事情。为民做主,替百姓做事,能得到的感激,心里的满足,是多少金银财宝都填不满的啊!”
“诸公,老夫肺腑之言,还望大家能思量一二……拜托了!”
杨旦深深一躬,这番话可比午门外面,说的详细多了,也更加动容。许多人都情不自禁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此刻朱厚熜畅快一笑,“杨卿之言,句句金玉,朕也是这么想的。朕让他们去地方为官,处置豪强,也是这个用意。朕希望所有臣工,都能领会朕的良苦用心。”
朱厚熜微微一笑,“杨卿,你能有这些体悟,朕十分满意。朕觉得让你回乡致仕,未免浪费人才。朕想让你继续留任吏部尚书,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啊?”
吸!
听到了这话,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尤其是这些从地方回来的官吏,像赵鉴啊,俞谏啊,还有二十来人。
原来这一次去地方,不是死路一条,相反,还是起死回生。
天子也根本没有设下圈套,反而是改了大家伙改过自新的机会。
天恩浩荡!
简直天恩浩荡!
赵鉴都恨不得跪在地上,叩谢朱厚熜了。
只不过面对天子的提问,杨旦竟然陷入了沉思……赵鉴简直想冲过来,替他答应算了。
想,想什么想!
吏部尚书,难道不香吗?
你不爱当,可以滚回去,可是你不能连累我们啊,我们这些人还要官复原职呢!他死死盯着杨旦,急得都冒汗了。
快答应吧,别是欢喜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