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剑前无敌手,天罗伞下天道生。
伞剑合一,是为藏锋。
世间多少流言故事都如碎石瓦砾般在岁月长河中悄然沉没,唯有巨石可成山,历经风霜犹巍峨,那就是传奇。
名剑藏锋步寒英,正是这样一位传奇人物。
二十年前,他是败尽群英的天下第一剑,二十年后,他是镇守天门的寒山主人。步寒英来自关外,少年时踏足中原,没有家势门派可为靠山,与无数游侠一样从江湖最底层的泥沼开始摸爬滚打,雄踞一方的豪强势力会因他出身生起忌惮排斥之心,那些轻狂意气的游侠却只为强者倾慕、向正义俯首,而这广袤武林恰恰是由这群人微言轻的草莽汇聚而成,他们匡扶的是江湖,而非一潭死水。
正因如此,当年步寒英立誓退出中原之时,不知多少游侠失意梦碎,更有大批人不畏千难万阻,毅然随他奔赴关外渴饮风雪餐贼寇,由此将寒山建设为关外第一险,即使他人已不入江湖,他的传奇仍在此处。
五年前,武林盟联手听雨阁在绛城布局围杀血海玄蛇傅渊渟,不惜以十恩令请出步寒英,阔别十二载,天下第一剑亲手诛杀天下第一魔头,消息甫一传出,便如平地落惊雷,为这段泛黄褪色的传奇故事再添辉煌。
无数人以为步寒英会就此重返中原,可惜他未曾留恋,策马转身回了寒山,就连那些舌灿莲花的说书先生也不禁抚须长叹,言道名剑藏锋的传说恐怕就此终章了。
莫道穆清和江平潮这些武林新秀,就连谢青棠也未曾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有幸一战藏锋。
双手离剑刃尚有三寸远,一股锋锐之气已然切肤刺骨,令他竟有种手指已被削下几根的错觉。电光火石间,谢青棠双脚猛然交错带动身躯一转,双手从剑刃上飞掠错过,足尖在墙壁上一点,身子反转倒回,变爪为掌拍向离他更近的方咏雩和江烟萝二人,不想眼前一花,素白伞面再度落下,与他这两掌悍然相撞,不等谢青棠借力飞退,伞面骤然急转如轮,刮得谢青棠掌心生疼,趁他视线被挡之际,伞面又突兀消失,一柄利剑迎面刺来,谢青棠来不及退避,唯有抬掌一合,空手接下白刃,剑尖离他左眼已不到一寸远!
剑刃在两掌之间纹丝难动,谢青棠这才出了一身冷汗,抬起右脚踹向昭衍腹下丹田,后者提膝与他腿脚相撞,两人同时闷哼一声,昭衍将天罗伞往后一抛,空出左手猛然向下抓住谢青棠脚踝,三指如钩扣住踝骨,谢青棠只觉得一股剧痛透骨袭来,却是咬牙忍住疼痛,借助双臂之力将身腾空,左脚捉隙踢向昭衍膻中穴。
昭衍知晓谢青棠功力深厚,自然不敢托大受这一脚,双手同时松开,身躯陡然往后仰倒,凌厉腿风擦着他面门过去,在柱子上留下半个深深的脚印。
适才被抛飞的天罗伞刚好落在手里,昭衍挥伞如棍打向谢青棠,此刻他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索性将身一折,掌中利剑直刺向下,不料昭衍这一下又是虚晃,伞面倏然在他双臂之间张开,迫使谢青棠两手分开,变掌在伞上一拍,人也飞了开去。
无名剑回归原主,昭衍一下拍在地上,身子翻转而起,反手过肩开伞,挡住了后方偷袭而来的刀斧冷箭。
他们交手数个回合,外人看来只觉得兔起鹘落,江平潮趁机杀了回来,将方咏雩和江烟萝从战圈里拉拽出去,白道这一行人不过十余数,分散作战只会被各个击破,穆清已经带领众人合围结阵,防守得水泄不通,不论多少人围杀过来,都会被神出鬼没的兵器刺中要害,一时竟不敢有人上前。
如此一来,适才混乱无比的灵堂重新变得有序分明,以棺木为界,左边是结阵对敌的白道众人,右边是水木率领的天狼部弟子和趁机靠拢的其他来客,谢青棠和沈落月为首的众杀手人数最多,悍然堵住了大门正前和四面窗口。
昭衍眼光一扫,知道眼下局势不过是困兽之斗,谢青棠等人仍占据上风,若不能尽快杀出重围,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穆清跟江平潮已经同他并肩对敌,见昭衍左手持伞右手执剑,心中都是惊疑不定,江平潮最是快人快语,问道:“藏锋在你手中,你跟步山主是什么关系?”
“不才正是他老人家不成器的徒弟。”昭衍双眸仍然紧盯谢青棠,唇角微微上扬,“先前多有得罪,待此事过后,我向二位罚酒三杯!”
五年前绛城一战,穆清亲眼见过步寒英出手,不难从昭衍适才招式里看出相似痕迹,可见是一脉相承的武功路数,她也不废话,飞快道:“他们人多势众,凭我们这十几个人的力量无法突围,现在怎么办?”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方咏雩看了一眼右侧,“若是能跟水木他们联手,要杀出这灵堂应是不难。”
江平潮眉头紧皱:“那可是弱水宫的人,眼下生死关头,能相信他们吗?”
“若想要活着出去,要么跟水木联手,要么向沈落月投降,你选哪个?”昭衍眼角余光瞥向水木,后者正好看了过来,两人同时颔首,水木率先飞身落在棺盖上,双手弯弓搭箭,不见他如何瞄准,飞箭已然离弦射向沈落月,声势如风似雷!
水木能三十丈开外一箭射穿霍罡胸膛,如此近的距离下,以沈落月的武功自然无法避开这一箭。然而,她虽不能自救,身边却有一个谢青棠,但见谢青棠曲肘撞开沈落月,双手凝力在前,沛然真气外放,硬生生将这支箭矢滞于两掌之间,不想这两息不到的工夫里,水木的第二支箭矢紧随而来,仿佛料到了谢青棠会出手,这一箭直射他咽喉,后者只来得及将头一偏,箭矢擦破脸颊飞掠过去,站在谢青棠背后的一名杀手直接被洞穿脖颈,余劲带得他整个人倒飞出去,落地时方才咽气!
沈落月惊骇欲绝,水木已经中了温柔散,怎么可能射出这样石破天惊的两箭?猛然间,她想到了骆冰雁,温柔散是骆冰雁的独门秘药,世间无人制出解药,连骆冰雁自己也宣称温柔散无药可解,可她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
老妖妇向来偏爱水木,旁人得不到的东西,水木手里未必没有,可她若真有解药,一定会随身携带,又怎会因此死在两个仆妇手里?
一瞬间,气血逆行直冲大脑,沈落月看向那具棺木的眼神变了,她正要冲过去毁棺,江平潮却比她更快杀到。
在水木射出第二箭的刹那,穆清已经护着其他人向右与水木他们会合,昭衍同江平潮秉承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同时折身向前冲去,分别攻向沈落月和谢青棠。不必再顾忌身边人的安危,江平潮终于可以放手一战,九环刀虽然沉重笨拙,于他而言却是如臂如指,每一刀都兼具劲力和敏捷,一刀更比一刀快,一刀更比一刀沉,秋风扫落叶般劈开沈落月身周守卫,江平潮大喝一声,双手合握刀柄,九环齐响鸣一声,刀锋直向沈落月左边肩颈砍下!
这一刀劈在身上,沈落月整个人都要被一分为二,她不敢举剑格挡,竟是伸手抓住一名属下挡在面前,九环刀立刻劈开皮骨,从左肩一路下至胸膛,鲜血溅了沈落月半身,她连半分迟疑也无,右手握剑向下压住刀背,左手五指趁机张开,三颗梅花钉迎头打向江平潮面门。
九环刀深陷敌身,江平潮倒也不慌,双手握刀向左发力,生生将那人从沈落月面前拉开,随着他手臂抡转,三颗梅花钉都打在此人身上,他无心去看这替死鬼的惨状,身躯再度扭转,刀锋破开骨肉,带起一溜血花向沈落月腰际砍去。
这一厢杀得性起,另一边也不遑多让。
为了避开水木的第二箭,谢青棠的真气运行为之一滞,原本可以反震回去的箭矢在他掌中爆裂开来,眼见昭衍提剑杀来,谢青棠咽下涌上喉头的血腥,左手画圆锁住无名剑往后一带,右手五指如钩抓向对方咽喉,昭衍立刻后仰下腰,天罗伞自下而上刺向谢青棠喉间,饶是他偏头避开,没料到伞面会在脸侧骤然张开,结结实实呼扇在面上。
只听“啪”一声,两道人影各退三步,谢青棠左半张脸通红一片,隐约可见血痕,仿佛被女人兜头扇了一耳光。
始作俑者将天罗伞靠在肩头,笑道:“谢长老长得漂亮也就罢了,怎么脸皮子也跟娘们儿一样薄呢?”
谢青棠半脸通红半脸铁青,他压下怒意,全身真气流转,双手愈发莹润如玉,在光线下竟有种不似血肉的错觉,昭衍心下一凛,出手如电直刺对方面门,却听“叮”一声脆响,凌厉剑势竟被谢青棠提掌挡住,削铁如泥的剑尖刺在掌心,不禁发出金石碰撞之声,更有火花迸溅出来!
不等昭衍反应过来,谢青棠欺身而近,侧肩与他胸膛相撞,仿佛拉扯牛马全力莽冲,昭衍只觉得肋骨都差点被撞断几根,连连后退才勉强卸力,谢青棠趁机将右手撮掌成刀,狠狠劈向昭衍左边肩颈处。
这一掌有破空之声,丝毫不输给江平潮适才那一刀,若是被劈中实处,少说也要筋断骨折,可见谢青棠睚眦必报,昭衍打了他的脸,他就要废昭衍一条胳膊!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昭衍来不及撑开天罗伞抵挡,竟是狠下心来以右肩为轴,腰腿同时发力错转身躯,但闻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声响,他堪堪从这一手刀下旋身绕过,眨眼间到了谢青棠左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