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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将离

江平潮听她这般说,心下不禁一黯,强装无事地道:“天下时局混乱,各路匪患屡见不鲜,何况武林大会余波未平,恐有黑道宵小暗中环伺,你二人势单力孤,难免令人担忧,故而盟主让我赶来与你们同行,待出了中州地界再与你们分道。”

一听是方怀远的安排,穆清便也不好再推脱,展煜眼睛微眯了一下,对江平潮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少帮主一路护送了。”

江平潮不再说些客套话,自打在武林大会上败战之后,这个豪气爽朗的男子就变得沉默许多,仿佛无形的阴云笼罩在他心头,叫他说不出口也走不出来。

他翻身上马,穆清坐上辕座御马驾车,三人挥别亲友下山而去,天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又残忍地将之扯离了这片土壤。

时人轻生死、重别离,盖因这世道风云莫测,朝夕之间已是祸福骤变,此一别少则数月,多则数年,若有不幸,便是此生再难重聚相见。

昭衍三人在送客亭前驻足许久,直到再也望不见离人的影子,这才收回了目光,江烟萝一个妙龄女子不好与两个大男人并肩同行,于是借口去找江夫人先一步离开,只剩下昭衍和鉴慧二人并肩朝山上走去。

山风拂面而来,路旁草木摇曳如浪,鉴慧这个出家人本就喜静,昭衍今日也改了话唠的毛病,二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一长段路,连鉴慧也察觉到了古怪,不由得主动开口道:“素闻小山主健谈,怎地今日一路沉默?”

昭衍道:“心中苦闷,说话的兴致自然也就淡了。”

鉴慧问道:“佛曰‘人生有八苦,是为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与五取蕴’,不知小山主因何而苦?”

昭衍自嘲道:“这些个佛偈佛语,我是一概不懂的,鉴慧师父欲以佛理开解于我,只怕是对牛弹琴了。”

鉴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

昭衍不置可否,只是摇头失笑,却听鉴慧缓缓道出下半句来:“然,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一应因缘果报皆为众生作受,故虽世如孽海,众生沉浮,而佛不渡人,人自渡。”

闻言,昭衍先是怔了怔,继而笑道:“照这般说,出不出家、拜不拜神佛也都无关紧要了。”

这话已算得上出言不逊,鉴慧仍是平静如初,颔首道:“世间烦恼苦多,只因不识自我。”

此一句话,犹如一道鼓槌重重敲在昭衍心头上,他适才扬起的笑容很快淡了,轻声问道:“鉴慧师父以为,我之所以庸人自扰,皆因迷失自我?”

鉴慧道:“七情六欲乃世人之常情,纵是我等出家弟子亦有忧怖之心,哪有‘庸人自扰’之说?依贫僧之见,小山主心下所苦非为不解烦忧,盖因你不愿自渡罢了。”

昭衍脚下慢了一步,他定定地看着鉴慧,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笑出了声。

若是旁人在此,只会觉得昭衍失礼至极,鉴慧却是站在原地任他大笑,直到昭衍笑得快要岔气,他才颂了句佛号,问道:“小山主缘何发笑?”

昭衍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正色道:“不瞒鉴慧师父,你说的这一番话,我曾是听过的……巧得很,我这细细一想,你与那位大师父颇为神似,竟有几分师徒相呢。”

他说的人自然是明净。

世道多艰,不仅有破家伤情之人遁入空门以求解脱,寻常百姓亦有将心寄托神佛者,佛言佛理广流于世,真真假假的和尚道士也屡见不鲜,昭衍对这些人并无多少好感,能让他打心里敬重的佛道不过两人,一位是望舒门的谢掌门,一位就是与他有过救命之恩的云游僧明净了。

当年明净将薛泓碧从登仙崖下救走,他虽侥幸留得性命,心中却是一片惨然,说是万念俱灰也不为过,成日里闭口不言活似个哑巴,指望殷无济那人憎狗嫌的臭脾气去安慰人无异于痴心妄想,唯有明净本着慈悲之心,每日陪在薛泓碧身边开解他。

与鉴慧一样,明净是个从外表看来平平无奇的和尚,他没有七窍玲珑心,亦无三寸不烂之舌,自然不能绞尽脑汁地找话来说,他只知道对着薛泓碧念经,什么《地藏经》、《金刚经》、《楞严经》、《法华经》……但凡是佛经,就没有他不念的,每天从睁眼念到闭眼,苍蝇都没这样烦人的。

薛泓碧忍了三天,饶是他心如死灰也实在不堪忍耐,终于在第四天时开了腔,直言道:“大师,我听不懂,佛也渡不了我,不必再念了。”

明净依言停下了念经,却是摇头道:“佛渡世人,只是你不愿被渡。”

从始至终,薛泓碧也好,昭衍也罢,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将要走的是何等暗无天光的不归路,无数只黑手设伏作杀,亦有无数道声音呼唤他转身,只是他哭过笑过之后,仍不愿回头。

昭衍慢慢闭上了眼。

半晌,他轻声道:“明净大师近来可好?”

鉴慧微微一笑,脸上不见半分惊色,只是道:“多谢小山主挂念,家师与殷前辈一切安好。”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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