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摇晃着站起来,“你来多久了?”
昭衍看了眼杯中已无热气的茶水,道:“约莫半个时辰吧。”
方咏雩怔了下:“你既来了,为何……”
“我为何不出手助你?”昭衍放下茶杯,转头看着他,“方公子,任何人都只能助你一时,未来还很长,你最好早点习惯这些。”
方咏雩心心念念想要见他,见了之后却发现连话也不知从何说起,两人对坐无言了半晌,最终还是昭衍开口道:“听江夫人说你想要见我,有何事么?”
“我……”
方咏雩踌躇了下,哑声道:“对不起。”
昭衍没想到他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三个字来,不禁有些好笑地道:“为何要说对不起?”
方咏雩抬起头,见他笑容分明一如往昔,偏偏那双眼睛就像蒙了一层纱,再不如以往那般明亮了。
既然开了口,方咏雩也不再畏畏缩缩,起身对他作揖一礼,道:“我代爹娘向令尊令堂告罪,他们……”
不等方咏雩说完,昭衍挥出一道气劲将他身子扶起,只见他倒了两盏茶,淡淡道:“当年之事,你我两家皆受其害,真凶乃是听雨阁,我虽心存芥蒂却不会因此报复,你大可不必如此。”
方咏雩张了张嘴,想说一句“这不一样”,偏偏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他轻声道:“应该的。”
“就算是应该,又与你何干?”
昭衍斜睨着他,眼里是难得的冷酷,只听他道:“做下决定之人是你爹娘,与你有何干系?我就算要讨回仇怨,那也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不配替他们行礼赔罪,否则那便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方咏雩怔怔地看着他:“你还当我是朋友?”
昭衍一笑,将另一杯茶向他推过去,道:“若非如此,我就不来见你了。”
悬在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下,方咏雩脸上总算有了笑容,他坐回凳子上,以茶代酒跟昭衍喝了一杯,方才冷凝的气氛逐渐冰消雪融。
昭衍问道:“你特意叫我来,不止为了说这些吧?”
方咏雩点了点头,道:“我想知道自己的武功是否还能恢复?”
昭衍抬手在他腕脉上一撘,不多时便摇了摇头,道:“你的经脉和丹田虽然保住了,但是一身功力被周绛云打散了十之八九,就算重新修炼也会滞涩重重,除非……”
见他迟疑,方咏雩忙追问道:“除非什么?”
昭衍道:“除非你改练阴册。”
这句话并非敷衍,方咏雩的体质本就偏向阴寒,练起阴册来事半功倍,如今功力溃散,体内阴盛阳衰,又有前五年的底子在,正是修炼阴册的大好时机。
岂料方咏雩听他说罢竟不见多少喜色,反而问道:“别无他法?”
昭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以为你经历了一番死劫,会变得看开许多。”
方咏雩苦笑道:“我知道他有苦衷,也知道娘亲并非完人,可十五年非十五日,我……到底是难以释怀。”
昭衍问道:“你是打算离开栖凰山?”
事关独子安危,方怀远不肯将详情告知昭衍,方咏雩却不愿隐瞒于他,直言道:“母亲有意携我同去滨州,隐姓埋名过寻常日子。”
这安排不出昭衍所料,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你心不甘,也对……你曾经飞上枝头,哪肯重回草窠?”
方咏雩点了点头,问道:“当真没有办法?”
“我说过了,你若还想习武就只剩改练阴册这一条路。”昭衍低下头,茶水映出他冷漠无波的眼神,“普天之下,拥有阴册功法的只有两个人,一是令尊,二是周绛云,你只能二选一。”
这两个人选显然都不被方咏雩认同,他眉头紧锁,半晌才问道:“你……没有吗?”
昭衍笑了笑,道:“我打一开始就练的是截天阳劲,从哪儿变出阴册给你?”
方咏雩有些失望,却没有刨根问底去强求,他的神色变幻了一阵,最终竟是长舒了一口气。
昭衍看他变脸颇觉有趣:“决定好选谁了?”
“决定了。”
方咏雩笑了起来,依稀当年客栈楼上的温润如玉少年郎,只听他缓缓道:“我不练武了。”
昭衍愣了下,没想到他有此决定。
“细细想来,我就算练得一身武功又有何用?”方咏雩自嘲地一笑,“我自以为生杀在握,可真正大祸临头的时候,若非你及时出手,我连身边人都护不住,更别提此番武林大会……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如今不过是回到正轨罢了。”
他合该过上平庸、无能但衣食无忧的一生,不牵涉那些武林纷争,也不再拖累任何人。
昭衍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方咏雩做下了这个决定,虽仍有不甘,却觉得轻松了许多,仿佛终于摆脱了压在身上的大山,正色道:“我已没了娘,亦与生父裂隙难填,平生亲缘所剩不多,只愿好生珍惜,他日娶一位贤妻,与她相知相惜生儿育女,再奉养母亲终老,也算不枉此生了。”
他说这话时,眼里映着烛光,小小的火苗在眸中摇曳舞动,像是繁花开在了眼底,又仿佛在做一场美梦。
纵然铁石心肠,也不忍将这难得的美梦打破。
可惜了……
昭衍喝下杯中残茶,只觉得入口冰凉,过喉苦涩。
任是美梦如幻,到底不过一场空罢了。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