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属下禀报,萧正风可算领教到了这位平南王女的难缠之处,倘若殷令仪铁了心要避开他们,只怕再过一两日,自己也未必能发现她的踪迹。
眼下殷令仪主动现身,莫非是为了替李鸣珂解围?
想到此处,萧正风开口道:“郡主慈悲心肠,不畏艰险来此赈济,本官十分钦佩,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山中藏有一伙穷凶极恶的贼匪,郡主是金尊玉贵的人物,还是小心为上。”
“贼匪?”殷令仪唇角微翘,目光落在李鸣珂身上,“镇远镖局的大小姐,也是萧楼主口中的贼吗?”
“郡主有所不知,镇远镖局确实名声远扬,本官原也不曾疑心,只是……”
萧正风一面说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一面紧盯着殷令仪的反应,可惜令他失望的是,无论自己说了什么,殷令仪始终神色淡淡,使他看不出半分端倪。
李鸣珂此时已是心急如焚,不敢当众同殷令仪打眼色,只好自辩道:“萧楼主此言差矣,倘若我当真与贼子有所勾结,为何不提前远遁免遭惩处?我是进过云岭山,可也遭到了贼人袭击,八名下属仅余两人随我逃出重围,丐帮的王少帮主也下落不明,我与这些贼人有血海深仇,这才亲去报官求援,在场诸多弟兄皆可为我作证!”
说话间,她心中不由得庆幸起来,先前只当昭衍向听雨阁卖好,如今才知他是为自己留下了转圜余地。
萧正风双眉紧锁,他此时已经认定李鸣珂跟山中反贼沆瀣一气,幕后主使八成就是平南王府,偏偏抓不到李鸣珂的痛处,冯墨生又暂时断了音信,在事情没到那一地步之前,纵然他身为太后亲侄、侯府世子,也不敢非议一位握有实权的宗室亲王。
有所顾忌,萧正风只好将语气放缓了些,道:“事已至此,实不能偏听你一面之词,还是先回县衙仔细审查一番,倘若真是冤枉,必定还你清白。”
李鸣珂自知麻烦缠身,眼下却不能一走了之,她正要束手就擒,一直作壁上观的殷令仪忽然笑了一声,道了句“有趣”。
满堂皆寂之时,这句“有趣”当真是无比刺耳,萧正风侧过头来,凝视着殷令仪带着冷嘲的脸庞,沉声问道:“郡主莫非有何指教?”
“萧楼主严重了,听雨阁办事是奉公而行,指教可不敢当。”殷令仪掩唇轻笑,“只不过目睹萧楼主这般威风,想起来一桩陈年旧事罢了。”
萧正风道:“愿闻其详。”
“永安七年,九宫飞星,此案震惊朝野,听雨阁由此设立,奉旨抓捕九贼及其同党余孽。”
话一开头,在场所有人都心下大震,萧正风嘴角的笑容也瞬间敛去,目中寒意逼人,冷冷看着殷令仪。
在这样的目光下,殷令仪毫无畏惧,自顾自地继续道:“听雨阁一经创立就接手了这等大案,四楼诸卫无不摩拳擦掌,那两三年间可真是血雨腥风,不仅文武百官人人自危,市井江湖也是风声鹤唳,凡疑者按罪缉拿,从重论处,听说当时的牢狱里人满为患,法场之上血流成河,刑堂之内更是哀声不绝。”
顿了下,她直视萧正风的眼睛,唇角回落如刀锋,漠然道:“可惜了,弄巧成拙,当为前车之鉴。”
萧正风放在膝上的手已悄然攥紧成拳!
殷令仪说得隐晦,可萧正风身为现任紫电楼之主,焉能不知她意下何指?当年听雨阁趁势而起,打着缉拿乱党的旗号为萧太后排除异己,扫除了不知多少绊脚石,结果被薛海与白梨这对夫妻用一张假名单愚弄,任是如何捕风捉影、屈打成招,真正抓住的飞星盟成员不过寥寥,最重要的九宫更是藏匿于浑水之下不见其踪。
如此大兴冤狱,使朝野上下怨声载道,几乎闹到了百官罢朝的地步,彼时听雨阁根基尚浅,萧太后也不敢死撑,痛下狠心发落了许多亲信,上至初代阁主萧胜峰及三位楼主,下至小小校尉,都遭到了刻骨反噬,被清洗掉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听雨阁才算断尾求生,平息了众怒。
这件事不算什么秘密,只是随着这些年萧太后地位愈发稳固,听雨阁的势力如日中天,已经没人胆敢提及。
萧正风本欲杀鸡儆猴,拿李鸣珂试探殷令仪,没想到会被一记带刺的巴掌狠狠掴在脸上,竟还无法反驳。
殷令仪见他神色阴鸷,便也点到即止,道:“镇远镖局这些年走南闯北,今岁曾替王府护送陆长史上京,本郡主承李大小姐一个人情,既然萧楼主暂无真凭实据,这人嘛……本郡主恰好缺个贴身护卫,也算放在眼前看管着,如何?”
提及那横死街头的陆羽,萧正风心里更加不快,道:“此女犹有嫌疑,即便不将其下狱,也不可留在郡主身边,还是先行软禁为好,至于郡主要的护卫……”
沉思片刻,萧正风对殷令仪道:“眼下情势有异,不如事急从权,郡主不妨随本官前往县衙下榻,那里有众多暗卫与差役严加把守,能保郡主安全无虞。”
殷令仪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地展颜一笑,竟如夜昙花开般清丽动人,只听她温声问道:“本郡主若占了县衙,萧楼主又该将行辕移去何处呢?”
萧正风本是风流之人,乍见殷令仪态度软化,只觉得压在胸口的郁气也散了三分,道:“不劳郡主费心,贼匪一日不除,本官一日不得安心,何况冯楼主尚被困在山中,须得征调人手加紧开道才是……罢了,本官先送郡主去县衙,来人!”
不多时,萧正风便亲自上马开道,护送殷令仪一行向黑石县城赶去。
李鸣珂虽被下令软禁,但有朱长老出面作保,萧正风如今心里眼里只有殷令仪,又存着欲擒故纵的想法,只命她不得擅自离开此地,方才出手围攻李鸣珂的十余名暗卫不远不近地在周遭盯梢,使她心乱如麻也不敢表露出来,脑子里来回浮现的都是殷令仪临走时对她打出的手势。
那手势是殷令仪的独门暗号,意思是“相信”。
郡主究竟要自己相信谁?
无端的,李鸣珂心中闪过昭衍的身影,可这念头只让她愈发纠结起来,正当此时,一道风尘仆仆的人影赶到,她立刻回过神来,看清来人面目,惊喜道:“刘前辈!”
闻听动静,正忙活着的朱长老也赶紧凑了过来,果然见到来人正是武林盟的刘一手,顿时喜出望外。
刘一手自领命后便星夜兼程,今天总算赶到了黑石县,却发现自己终是来晚一步,他在城中发现了不下十个鬼祟人影,又从百姓口中得知张县令被朝廷派来的大官抄家下狱之事,立刻明白是听雨阁出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事不宜迟,他连口水也没喝,径直纵马赶向云岭山,途中远远发现了一行骑队,为首者赫然是萧正风,当日在百丈峰上不欢而散的平南王女竟也出现在此,正与之策马同行。
大惊之下,刘一手立刻藏匿起来,直到骑队过去,他才加紧朝这边赶来,一眼就发现了李鸣珂,顾不得周遭人多眼杂,立刻上前招呼。
顾忌耳目在侧,李鸣珂不敢多言,好在有朱长老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刘一手越听越觉心惊胆战,忍不住问道:“是说,如今冯墨生、王少帮主……还有昭衍,他们都被困在了云岭山里?”
说到“昭衍”这个名字时,刘一手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神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朱长老没发觉这点异常,李鸣珂却是注意到了,她犹豫了片刻,向刘一手打出了同样的暗号。
相信他。
刘一手没有说话,他只是抬头望向了那座面目全非的云岭山,手掌下意识按住了胸口——
那里,藏着一页比他性命更重要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