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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未平

萧家的人骨子里都有一股狠劲,尤其是在行事之道上,要么点滴不沾手,要么做尽做绝。

冯墨生甫一出事,隶属于他的忽雷楼部下立刻被早有准备的紫电楼暗卫严加看管住,倒并非是他们迟钝无能,实在是变故突然,连冯墨生都猝不及防,更遑论他手底下的这些人?

忽雷楼中自然不乏冯墨生的死忠,只是如癸七那般敢于立即付诸行动的人正中萧正风下怀,他给冯墨生扣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自然不会放过对方的旧部,正好顺势清洗异己,至于其他……来日方长。

真正令萧正风耿耿于怀的是,他派人四处搜捕了三天三夜,仍旧没能找到冯墨生。

黑石县早已被他掌控,郑千总为首的府营精兵为他马首是瞻,于是冯墨生出逃当夜便已惊动上下,暗卫快马加鞭,飞鸽急传信报,不等天色大亮,方圆百里之内已落下重重封锁,莫说是两个大活人,就算两只苍蝇也别想悄无声息地逃出这天罗地网。

鉴慧就算真有金刚不坏之躯,也难敌无以计数的金戈铁骑。

萧正风猜到他们不会傻到硬闯关锁,也断定他们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逃不出黑石县地界,却不曾料想他们竟然如此能藏,成百上千的人手几乎把黑石县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找到。

不过,暗卫们并非全无收获,他们在地下暗渠发现了一条直通城外的密道。

得知此事后,萧正风先是一怔,继而眉头深锁——依照线索来看,此二人八成是借这条密道逃出了黑石县城,可倘若鉴慧早早知晓这条密道,当日他为何要多此一举地带着殷令仪直闯城门?

若非鉴慧故意为之,便是掌握密道的人实为冯墨生。

如果是后者,事情倒没什么可深究的,可要是前者……那就说明他被人耍了。

萧正风眼中飞快掠过了一抹冷芒,他看向坐在廊下捧卷而读的素衣女子,心下生出一股寒意。

开弓没有回头箭。

事情到了这一步,萧正风深知这个道理,无论冯墨生是否冤枉,他都要以此为云岭之祸盖棺定论,只有让这老狐狸永不翻身,才能以合理的手段制服忽雷楼,由此方可免除后患。

至于殷令仪,她既然主动送上了门,萧正风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六月初十这一日,最后一波外出搜捕的暗卫亦无功而返,于此耽搁许久的萧正风在接到第三封京师来的飞书后,终于决定返程。

殷令仪对自己当下的处境心知肚明,遂痛快地应了萧正风一同上京的邀请,倒是令李鸣珂在旁干着急,恨不能拔刀出鞘将车架砍断,万幸昭衍站在她身边,早有预料般悄然出手将她按住,这才没有闹出乱子来。

“李姑娘,我有一事相托。”

将要上车时,殷令仪转过身来,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她将信递给李鸣珂,温声笑道:“此番上京乃我临时起意,未能及时知会父王,逾期不归恐他担忧,正巧李姑娘要回镖局总舵,烦请为我顺路带封家书过去,只道‘太后凤体欠安,令仪为人子侄应往侍疾’,旁的不必多说。”

萧正风冷眼旁观,殷令仪是当着他的面修了这封书信,里面多是些请安之语,倒也提及过云岭的祸事,不过她极有分寸,哪怕揣测到了听雨阁原本的用心也未曾付诸纸上,字里行间都是安抚意味,并无出格之处。

李鸣珂接了书信,眼睁睁看殷令仪上了马车关上拉门,萧正风亦是翻身上马,冷眼一扫周遭众人,终是没有多说什么,掉转马头朝东城门方向而去,地支暗卫护持左右,近千精兵紧随其后,阵阵飞沙被步声扬起,迷了不知谁的眼睛。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昭衍才松开钳制李鸣珂的手。

以李大小姐日渐增长的暴脾气,他本以为李鸣珂会反手给自己一拳,却不想她这次安静得过分,只轻声问了一句:“你知道郡主此去京师,将会遭遇什么吗?”

昭衍沉默了片刻,摇头。

“我也不知道,所以不忍见她去。”李鸣珂怔怔地看着那烟尘飞扬的方向,“于是,来到云岭山的人是我,本应只有我。”

昭衍目光一凝:“你知道……”

“我活得好好的,哪甘心做一枚死棋呢?起先我不知道,直至我进入云岭山,见到了方掌事他们……我拼尽全力收拾残局,绞尽脑汁地想要带他们逃出生天,可我能力有限,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死局,而我只是一枚弃卒。”

忐忑,愤怒,恐惧……李鸣珂不是超凡脱俗的圣人,她有喜怒哀乐亦有思恐惊,在发现真相时岂会没有万念俱灰之感?她甚至怨恨过派自己前来的父亲,怨恨下达命令的幕僚,甚至……她怨恨了做下决定的平南王。

可是镇远镖局世受平南王府的大恩,李家人的命早就不属于自己,而她可以做站着的尸体,不能做跪下的叛徒。

昭衍的眼睫颤了颤,他低声道:“你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在攻山时做那徒劳无功的事情呢?”

“知道是一回事,认命又是另一回事了。”李鸣珂的手不经意落在了点翠刀上,“我不想坐以待毙,也知道那些有血性的人不会束手就擒,既然如此,为何不再拼一把?”

就算最后仍是输了,总比认输了来得好。

蓦然间,昭衍想到了当年在南阳城里对他说出“原谅”二字的少女,那一次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江湖的人情,而这一回他见到了江湖的骨气。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注)

李鸣珂是如此,方敬是如此,云岭山九死不悔的好汉是如此,那些或死或生却还在砥砺前行的人们更是如此。

江湖之所以不是一潭死水,从来不是靠哪一个英雄豪杰或哪一方雄霸基业在搅动风雨,而是这些铁骨铮铮的人聚水成海,使侠义传承不绝。

昭衍的神色有片刻怔松,他本能地向李鸣珂伸出手,她沐浴在阳光下,是那样明艳夺目。

然而,当他的手被灼热阳光烫到,昭衍猛地惊醒过来,一下子收回了手,重新后退回檐下阴影中。

李鸣珂没有发觉他的小动作,自顾自地道:“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唯独没有想到……郡主她会来。”

昭衍叹道:“她不是为了你们。”

李鸣珂只是笑,笑中带泪。

她并非娇柔爱哭的女儿家,泪水尚未滚出眼眶就被手背狠狠抹去,只将书信珍而重之地收好,道:“我将尽快赶回西川,亲手把此间诸事与这封书信交给王爷。”

“一路小心。”昭衍轻声叮嘱道,“云岭之事余波未平,如今郡主又被萧正风带走,听雨阁八成要故意放出风声混淆视听,你要尽快回去将实情禀报,让西川那边不要轻举妄动,以免中了引蛇之计。”

李鸣珂深知这一路必然艰难坎坷,她慎重地点了头,又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出关。”

“寒山当真有急情?”

“风云朝夕变,谁又说得准呢?”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令李鸣珂不由得秀眉微蹙,继而又舒展开来,她定定地看向昭衍,忽而压低声音问道:“冯墨生还活着吗?”

昭衍对她眨了眨眼,但笑不语。

李鸣珂悬着的一颗心骤然放下了。

她启唇微笑,又想起了什么,笑容旋即敛去,转头望了一眼城门方向,道:“刘前辈此时应已抵达宁州城了。”

云岭山被破,虽有近四十名贼匪逃出生天,可匪首方敬已然伏诛,萧正风将他的首级放入匣中,以石灰封存,派遣一小队心腹携带此匣随刘一手返回中州,前往栖凰山向方怀远问责,势要让他给一个交代。

按理来说,方敬早两年诈死遁逃,已与方家恩断义绝,再没有牵扯干系,可听雨阁从不是讲理的地方,萧正风更非讲情面的人,他知道自己在武林大会上因方咏雩之故跟方怀远结了仇,本已将方家视为隐患,眼下有了这样大的一个把柄,哪有不借题发挥之理?

何况,萧正风虽与冯墨生反目成仇,却也对昭衍无甚信任,反而对他身后的姑射仙生出了猜忌,左右萧正则已将武林盟诸事移交到了姑射仙手里,他送上一臂助力,正好探一探姑射仙的心思。

姑射仙若接了他的示好,顺势将方家铲除也还罢了,若是她阳奉阴违……

这些弯弯绕绕,李鸣珂有所不知,昭衍却是一清二楚,因此他没有发出只言片语,仅仅叹了一口气。

在这一声叹息里,李鸣珂的心揪了一下。

她恍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骤然瞪大,可没等将翻涌上来的惊骇问出口,昭衍已经转身离去了。

今天是个道别的日子。

萧正风当晚利用王鼎袭杀冯墨生,固然是要打老狐狸一个出其不意,也未尝没有试探王鼎虚实的意思,历经此役后,他确定武疯子是真成了一个疯子,心下颇为惋惜亦有些庆幸,却不知在他心中大石落下之后,昭衍已偷偷为王鼎拔除了阳劲,只是此法对经脉伤损颇大,王鼎尚未彻底清醒过来,仍是浑浑噩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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