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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雷雨

有了萧太后的懿旨,听雨阁的天干密探简直无孔不入,在京十六位宗亲,包括遭受毒害的殷令仪在内,他们在过去这一个多月里做过的事、见过的人乃至说过的话都被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经过层层精要筛选,最终汇成了玉无瑕手中这封情报文书。

寥寥两张白纸黑字,统共禀报了两件要事——

一是据探子查证,自今年三月始,建王殷焘频繁与京中勋贵走动,联合礼部尚书余建、都察院左都御史刘玉德等人密谋太后还政之事,世子殷宁亦时常混迹于茶楼客馆,同文人士子结交;

二是今年八月北疆生变之后,乌勒国使臣郞铎先后三次求见永安帝,萧太后代为宣见,斥乌勒侵犯大靖北疆重镇,质问其是否要盟约,郞铎此人巧舌如簧,拒不承认“野狼”偷袭雁北关一事,暗中同部分宗室及文武大臣来往,意欲游说回旋,拖延朝廷召开征讨乌勒之议。

“清和郡主可与他们有过交集?”

“郡主自入京以来,太后怜其体弱,特许下榻宫中,平日多在慈宁宫侍疾,非节庆大典不见外人。”

“她身边的人呢?”

这一回,玉无瑕沉默了片刻才道:“随清和郡主一同入京的平南王府护卫仅有四名护卫,贴身侍奉她的两名婢女皆为萧楼主所指派,待到入住慈宁宫偏殿,太后点选了两班侍卫和六名宫女给她,属下已让密探们各个摸底过,除了一个名叫‘青鸢’的婢女,其他人并无异常。”

萧正则抬起头来,语气微妙地问道:“这个青鸢,是萧正风派去的人?”

“是。”玉无瑕道,“青鸢、红霞二人隶属紫电楼,本为地支暗卫,后被萧阁主送至清和郡主身边伺候。”

说是伺候,实为监视,萧正则对此不置可否,他只在意一点:“郡主入京之后,不曾将这二人遣回?”

“红霞已回归紫电楼,青鸢因擅岐黄温补之术,故被郡主留用。”

“此人有何不对?”

“没有。”玉无瑕面如寒霜,“不等属下派人查探,她就已经死了。”

正堂内一时寂静下来。

萧正则忽然问道:“小山主有何看法?”

坐在一旁的昭衍正若有所思,闻言一怔,旋即叹了口气,道:“红颜薄命,实在令人悲惜。”

萧正则不言,玉无瑕倒是笑了一声,打趣他道:“似你这般年纪,怕连女人的滋味都未尝过,竟也知道怜香惜玉?”

“美人如花,我见犹怜。”

“你不曾见过,怎知她是位美人?”

“萧楼主素有爱美之心,这位姑娘既能被他信任重用,又得郡主的青眼,那必然是个兰心蕙质的美人了。”昭衍不无惋惜地道,“可惜在下无缘得见,否则至少也要厚着脸皮蹭她一碗羹汤尝尝。”

他态度轻浮,萧正则却无不喜,反而略作沉吟,追问道:“死因为何?”

“失足落水,溺毙。”玉无瑕敛了笑容,“这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在郡主被确诊中毒后,伺候她的人里里外外都被换过一批,青鸢身为贴身婢女,又是萧楼主亲自指派的钉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难辞其咎,当晚就被带去了刑房,萧楼主命人用了‘雨浇梅花’之刑。”

听到“雨浇梅花”四个字,昭衍撑头的手僵了一下。

他面色不改,眼神却冷了下来,看玉无瑕转身从匣子里取出一物,乃是一张浆燥后的白绵纸面壳,厚逾半寸,五官轮廓清晰立体,仿佛是剥了张活人脸。

青鸢的确是位美人,若非她生得漂亮,怎能连拓摹下这样一张面具呢?

昭衍低下头,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入口滚烫,过喉已凉。

萧正则盯着这张面壳子看了片刻,眉头微皱,显然对萧正风的手段厌恶至极,又道:“可有问出什么?”

玉无瑕摇头道:“属下去晚一步,人已死去多时,说是一无所获。”

萧正则发出了一声冷笑。

“明知亲王之女身份贵重,他还将自己的人留在郡主身边,出了事又想撇清干系,哪有这般容易?”

这话与玉无瑕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可她是个极懂分寸的人,哪怕深知萧家兄弟之间的腌臜,此刻也不会多言半句,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

果不其然,萧正则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将文书丢回玉无瑕手里,吩咐道:“继续查,宗亲那边不可放松,也不必加派人手,但是……”

顿了顿,他眼中掠过一抹锋芒:“派人盯紧鸿胪寺上下,尤其是乌勒使臣居住的驿馆,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在此波云诡谲之际,宫里出了这档子事,那些对削藩心怀怨愤的宗亲大有嫌疑,这帮另有企图的外使也不清白。

玉无瑕领了命令,迟疑道:“萧楼主那边——”

“你不必过问,下去吧。”

萧正则既出此言,玉无瑕再无二话,当下行礼走人,临行前用眼角余光瞥了下昭衍,见他老神在在,脚步未停地出了门。

她一走,正堂内便安静下来,萧正则端起茶盏慢品,昭衍也难得偷闲,闭目回想起先前那一战来。

那场半途而废的切磋,说来惊心动魄,其实只发生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却是昭衍出师以后初尝大败。

他甚至不知萧正则是否留手了。

纵观昭衍半生所见,唯有两人能与萧正则匹敌,即为傅渊渟与步寒英。

前者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至于后者……倘若倾力一战,恐怕胜负难料。

自己将要对上的,就是这样一个死敌么?

昭衍自小便有股子不肯服输的韧劲,眼下却是头一回生出了未战先怯的恐惧。

“你的呼吸乱了。”

就在这时,萧正则突兀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在昭衍耳畔炸响。

他回过神来,见萧正则正盯着自己,于是道:“一时想岔罢了。”

萧正则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方才想到了什么?”

昭衍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被他一问也不虚,故作犹豫地道:“不过是些无稽之思,没凭没据,当不得真,只恐冒犯了阁主。”

萧正则一笑:“我度量不大,也没小气到会为一句话开罪于人,你且说来听听,我自有判断。”

言至于此,昭衍撩起眼皮看他,忽地语出惊人:“萧阁主在担心兄弟阋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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