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风是要拿建王父子开刀,一举镇压下那帮不甘心的宗亲,好为萧家进一步夺权扫除障碍,可他知道凡事有度,万万不能真殃及到殷令仪身上,成为激怒平南王、挑起南北内战的引线。
他将青鸢留在殷令仪身边,本就是为保万无一失,不曾想自己终日打雁竟被雁儿啄了眼睛。
殷令仪中毒垂危,所有假的也变成了真的,即使有陈敏这面挡箭牌在,以天干密探无孔不入的本事,要不了多久便会查到自己头上,届时私通亲王毒害宗室、勾结外使图谋不轨的罪名一并压下,就算萧正风有庆云侯府为靠山,他也要被剐掉一层皮,不会再有今日风光,更遑论大展宏图。
一个人尝过了做龙的滋味,哪能甘心变成一条虫?
萧正风又恨又怕,他立刻命人将青鸢抓回楼中严刑拷问,这小贱人到死也没吐露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但这不重要,这件事本就鲜有人知,是他小觑了建王,对方压根儿没信陈敏编造的鬼话,或者看出陈敏身后的人是他而非郞铎,所以将计就计,迫使他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事情到了这一步,卷入其中的人就算长了百十张嘴也撇不清干系。
可建王也低估了萧正风的阴狠。
早在青鸢殒命当晚,玉无瑕就从尚未来得及销毁的蛛丝马迹里找出了线索,顺藤摸瓜拿捏住了把柄,可她同样没有上报,而是连夜来找他了。
冯墨生死后,四楼间维系多年的平衡被彻底打破,明眼人都知道猛虎相斗非死即伤,萧正则要的就是能活到最后的那只虎,可玉无瑕既不想赢也不想输,她那样聪明,晓得自己坐不稳阁主之位,更清楚以姑射仙的诡谲毒辣,一旦其大功告成,绝不会容忍她继续存在于卧榻之侧。
萧正风要一个前程,玉无瑕要一条后路,两者一拍即合。
有了玉无瑕在前头顶住压力粉饰遮掩,中毒案的调查卡在了瓶颈处,长达两月未有进展,萧正风利用这段时间扫尾毁证,唯一的心头大患就只剩下建王父子。
萧正风以为他们会拿这件事要挟自己,可对方却连封密信也没传过来,这非但不能让萧正风放心,反而使他愈发坐立难安,指使陈敏在建王和郞铎两方之间频频试探,却不想枝节横生,陈敏被抓进了暗狱。
上报陈敏勾结郞铎的人是杜允之,萧正风对此人的底细颇为清楚,知道他明面上是玉无瑕的副手,实则是姑射仙安插在惊风楼的钉子,而姑射仙也在当日入京,萧正则亲自接见了她和昭衍。
玉无瑕借着禀报的机会进去一探,回来告诉他事情麻烦了,萧正则给了这两人自主自便的莫大权力,恐怕是疑心了她。
果不其然,姑射仙识毒寻根,昭衍查情搜证,两人联手快刀斩乱麻,不过一两日工夫,竟被他们找到了安神香的源头,即将查到建王父子身上。
萧正风别无选择,只能赶在一切盖棺定论之前,来个死无对证。
昨夜他命红霞在留香院与玉无瑕的心腹兰姑见面,商议借长生宴杀人灭口、栽赃嫁祸的事情,于今日一早得到了回信,玉无瑕可谓是狮子大开口,但萧正风不怕她贪婪,只怕她不肯做。
今晚那盏福酒,本就是有剧毒的。
萧正风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他做好的安排被悉数打乱,玉无瑕也没有如约到场,竟是让他不得不亲自动手。
好在对他而言,杀一个人从来都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王爷路上慢走,我很快送世子下去尽孝。”
诸多思量转过心头,实则不过几息之间,萧正风手指扣紧,劲力微吐,眼看就要扭断建王殷焘的脖子。
就在这时,一道劲风从旁侧袭来,萧正风不及躲闪,手腕被暗器击中,五指骤然卸力,半死不活的殷焘跌落下来,捂着脖子拼命咳嗽。
打中他的是一根银筷子,在前面的筵席上随处可见,但这世上能用一根筷子隔空点中紫电楼之主腕上内关穴的人,从来都是屈指可数。
萧正风没有回头,他朝着背对自己试图逃离的殷焘抬起了右腿,狠狠踹出一脚!
这一踢有石破天惊之威,浑浊空气仿佛也被撕裂,眨眼不到已逼至殷焘后腰,倘若脚下落实,他就算是不死,下半辈子也得瘫痪在床,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可惜萧正风低估了这个不速之客。
瞬息之间,那道偷袭他的黑影已闪身而至,五指成爪如鹰扑兔,精准无误地抓住了萧正风的右腿足踝,同时矮身向下,另一只手拂过他左腿,萧正风顿觉腿筋一麻,下盘松力,旋即两腿同时被擒,整个人被生生摔了出去!
“谁!”
萧正风折腰一转,猛地翻身倒挂,一脚蹬在了顶壁上,身躯借力折返,如燕还巢,竟比飞出时更加迅疾。
他固然狂傲,却也有自大的底气,只一回合便窥出来人身手不凡,于是不敢留手,甫一扑至对方身后,屈指便向其肩头抓去,不想此人竟似未卜先知般抬手一挡,两手十指相缠,萧正风忽觉手下一空,对方沉腰旋身之际一翻手腕,竟以掌为刀,贴着他的手臂朝腋下空门劈去!
萧正风神情冷肃,竟是不闪不避,直到那手刀欺近斩来,这才错步侧让,一手回荡向后,一手擒龙在前。对方倒也机敏,招式收发自如,一击不成即刻收手,免了手腕被折的下场,可他躲得过前让不开后,萧正风霹雳一掌直直拍在此人胸膛上,以为能震他个胸骨尽断,不想一股沛然阳刚的内力猛地涌向掌心,萧正风浑身一震,竟是朝后退了一步,堪堪站稳。
“嘶,好狠手。”
一道声音响起,萧正风总算看清了来人面目,正是先前不见踪影的建王世子殷宁。
不,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子爷接不下他全力一掌,这个人绝不是殷宁。
萧正风想到了对方在筵席上流露的些许端倪,眼睛倏然睁大:“你是——”
“都说他乡遇故知乃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未成想你我故人重逢,竟是在这等情形下,委实可惜。”
原本精巧的易容面具经受火浪灼烤后已经扭曲变形,来人伸手将之揭下,露出一张眉清目朗的笑脸,不是昭衍又是何人?
饶是萧正风已有猜测,在看到他真面目的刹那,呼吸也不由得一滞。
“是你……”他死死盯着昭衍,“你怎么会假扮殷宁来赴宴?”
昭衍上前两步挡住殷焘,有些苦恼地道:“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萧楼主既然心有疑惑,不如随我一同回总坛,大家摆开茶点对桌坐,当面说清楚如何?”
萧正风神色一凛,脚下用力一踏地面,竟是弃了他二人,毫不犹豫地往破窗飞去。
昭衍叹了口气,没有动身阻拦。
窗外暗巷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玄衣襟摆迎风飞舞,透过半人高的破洞,静默地望着内堂的情形,已不知看了多久。
萧正风催力一冲,直直撞到了他的面前,霎时浑身一僵,血液都好似冷透了。
“您说,为何这世上总有恶人喜欢自投罗网呢?”
昭衍回头看着殷焘,笑得眉眼弯弯:“或许是,做贼心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