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风飞身向后,一道血口从左腰拉到右腰,若凶器不是一柄短匕,若萧正则没有手下留情,这一刀就能将他拦腰斩断!
“一招。”萧正则轻挽刀花甩去血珠,“最后一次了。”
病态的潮红涌上脸庞,萧正风咬紧牙关,嘴里有血腥味弥漫开来。
“好!”
双手握紧长枪,这一个“好”字才刚出口,萧正风已从地上掠起,长枪随即出手,只一眨眼便飞射至萧正则面前!
一点寒芒灿如流星,转眼绽若烟花,萧正风连人带枪飞舞而起,罡风呼啸间势如排山倒海,顷刻间封住了萧正则八方退路,时而灵巧如毒蛇吐信,时而霸道若猛虎出山,刚猛之余不失凌厉,萧正则窥准空隙一刀破去,竟未能化解枪势,反而被一股无形劲力拉扯带走,脚下再难立足,飞身飘离梅花桩。
见他被逼退,萧正风手腕一抖,长枪卷起枪花如浪,随他身形闪动,朝着萧正则面门打去,后者向左一让,脚下旋即交错,于半空中侧身扭转,单手拍开枪尖,背脊顺势一压,陡然间扬手出刀,短匕几乎贴着萧正风臂膀削过,迅疾狠辣地划向他咽喉!
生死关头,萧正风猛地后仰下腰,以毫厘之差避开刀锋,脚下用力一踢枪杆,长枪骤然向上斜刺,一瞬间已至萧正则腰腹,枪尖力挺向前,枪身急转如钻,一旦入肉便要搅碎人五脏六腑!
“一百招。”
冷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萧正风心头巨震,不顾身形正向下跌落,双手合握枪杆,聚力刺向血肉之躯,却见萧正则空手抓住枪尖,与他一样后仰向下,右脚顺势上踢,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精铁打造的枪头竟被他一脚踢断!
萧正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随即腰侧一痛,下坠中的身躯被人一脚踢起,萧正则身形飞闪,出刀快如奔雷走电,萧正风无处闪躲,唯有举枪相迎,但闻“叮叮当当”数声锐响,铁枪杆生受六刀连击,竟是轰然爆裂开来!
“咻——”
第七刀破空而至,这回没了枪杆阻挡,眼看就要刺入萧正风心口,却在最后关头消失不见,萧正则挺身逼近,一掌印上萧正风胸膛,掌下劲力猛吐,登时将人震飞出去!
“砰”一声,萧正风撞上一根梅花桩,桩子应声而裂,他张嘴吐出一大口血来,整个人颓然倒地,再起不能!
百招之后,胜负立分。
滴答声不绝于耳,萧正风双手撑地勉强支身,鲜血从他口鼻中不断淌落,耳中嗡鸣阵阵,眼前尽是模糊。
可他依然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看见了停在眼前的那双靴子。
“你输了。”萧正则垂眸看他,“依照约定,认罪吧。”
“……认什么罪?我没有错。”
萧正风扶着梅花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抬手抹掉脸上的血,忍痛冷笑道:“到了这个地步,许多事想来我不说你也该清楚,一开始就是建王父子设计害人,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可你这一推,却将所有人都推进了泥沼,包括你自己。”
“那是殷焘老贼害我的!”萧正风目眦欲裂,“我将殷令仪完好无损地接来京城,自是知道姑母的顾虑,没想过动她一根手指,青鸢是我留给她的贴身护卫,事情本不该发展至此!是殷焘老贼害我,是青鸢那贱人背叛我,是你们一个个的都在逼我!”
他声嘶力竭地发泄着满腔不甘,萧正则面上始终古井无波,直到萧正风因剧烈咳嗽不得不停下来,这才问道:“是,我知道,那又如何?”
血哽在喉,萧正风呼吸凝滞,死死盯着萧正则。
“殷令仪首次毒发是在八月初三,迄今两月有余,调查一度进展缓慢,是玉无瑕帮了你吧。”萧正则淡淡道,“这样一桩大案,知情人确实不多,但也不少,一面拖延查案,一面捂人口舌,纵观京城上下只有惊风楼做得到。”
萧正风脸色巨变:“你——”
“我不知道你给了玉无瑕多大好处,又许了她何种承诺,但我比你清楚一点——玉无瑕不仅是个聪明人,还是个明白人。”萧正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给予她的东西,足够让她引火烧身吗?”
此言一出,萧正风浑身一震,沾满鲜血的手用力握紧,嘴唇张合了好几下都没能发出声来。
萧正则又问道:“你知我为何急召姑射仙入京吗?”
“……”
萧正风原本想说你是怀疑我跟玉无瑕联起手来欺上瞒下,说你怕殷令仪死在宫里,结果话到嘴边,脑海中突兀灵光一现,竟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你总算明白了。”萧正则叹了口气,“可惜太晚。”
这是一滩深不见底的浑水,却也不失为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年初时萧太后问及下任阁主人选,不仅萧正风计上心头,萧正则自己也并非无动于衷。
“我这一生不复婚娶,不留儿女骨血,亦不收弟子传人。”
人生非金石,终将归于尘土,萧正则固然正值壮年,但天有不测风云,听雨阁这柄利器不可一日无人执剑,他是该为日后考虑了。
“殷令仪若能转危为安实是最好,一旦回天乏术,我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收拾残局,所以……这是一场给你们三个人的考验。”
在其位,谋其事,担其责,三者缺一不可。
萧正风一步错步步错,待他在长生宴上对建王殷焘出手,就意味着彻底出局。
“我知道你不甘服输,也无须你认错,只是看在宗族的份上,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萧正则轻声道,“百招之内,你既然胜不过我,就乖乖地自食苦果,别让我更看不起你,也别让萧家因你深陷泥沼。”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猛然袭来,萧正风步履蹒跚地往后退去,眼里的血丝几乎要溢出来,颤声道:“你……你要杀我?你敢杀我!”
萧正则不语,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不啻是踏在了萧正风心上,他想要逃出这里,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逃,眼看着萧正则步步逼近,他一面连连后退,一面像个疯子一样胡乱挥手抵挡,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不准过来!萧正则,我警告你别动!你不配让我认错,你没资格处置我!我爹是庆云侯,我娘……对,还有我姑母,姑母她也不会容忍你对我下——”
他的话没能说完,萧正则已箭步上前,左手五指屈爪抓他右肩,右手攥指成拳击他胸膛。萧正风骇得亡魂大冒,仓促之间不及躲闪,唯有双手齐出,使了个“分花拂柳”的招数,意图借力卸力,却不想萧正则下盘未动,上身斜闪,萧正风两面同时落空,手臂反被他扣住。
“住手——啊啊啊!”
怒斥声突兀变为惨叫,萧正风两条手臂筋折,萧正则让过他狠命一踢,旋身绕到他身后,双手拇指同时击中他左右太阳穴,劲力一放一收间,萧正风只觉脑中如有霹雳炸开,眼前猛地一黑,被萧正则用力一踢膝弯,整个人都软倒下来。
萧正则出手实在狠疾利落,一掌压住他后颈大椎穴,又一脚踢中他丹田要害,上下同时发力,萧正风涣散的双目蓦地圆睁,浑身筋骨乱响一气,随即四肢百骸俱震,已是真气泄尽,功力全失。
数十年寒暑苦功,至此化为乌有。
“自今日起,你再也不是听雨阁的紫电楼之主。”萧正则放手任他瘫软倒地,神态淡漠依旧,“这件事到此为止,日后好生做你的庆云侯世子吧。”
说罢,他掸去袖上浮尘,看了眼将明天色,转身便要离开。
“……野种。”
地上烂泥一般的人用下巴点着地,勉强扭过头来,满是血丝的眼里倒映着萧正则的背影,从嘴里艰难地吐出这些恶毒字眼。
“旁支……庶子……”
“你不过是我们宗家的……狗奴才……”
“你敢动我,萧家……容不下你……”
“你只是你爹跟无名贱妇苟合……生下来的野种……”
最后一句话音未落,一道劲风逆卷而来,仿佛兜头扇了萧正风一巴掌,将他剩下的话都打了回去。
萧正则一次也没回头看。
他走出演武场,穿过条石小径,回到了灯火通明的正堂。
江烟萝与玉无瑕正在棋盘上厮杀,黑白大龙相互缠咬,正是胜负难分之际,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两人同时投子收手,一旁打瞌睡的昭衍也耳朵微动,立刻睁开清明双眼,转头便见萧正则推门而入。
“久等了。”
萧正则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一扫而过,抬步走到上首坐下,沉声道:“来人,带杜允之。”
长夜将明,尚且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