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到底是谁?
九月末那场东山白鹿湖之变引发了一连串大小余波,至今未能平息,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偌大江湖已是风云变色,随时可能翻天覆地。
究其根本,祸端就在这孤魂身上,哪怕江平潮事后始终三缄其口,其余逃过一劫的人却不会为其隐瞒,于是有关孤魂真实身份的情报很快从滨州传扬开去,震动了武林黑白两道。
方咏雩,前武林盟主方怀远之子,竟成了补天宗宗主周绛云的徒弟,还被他提拔为少宗主。
外人既不知《截天功》第十重的秘辛,也不晓栖凰山大劫的内幕,只道这方咏雩窃学魔功在先,认贼为师在后,置亲友师门于不顾,血海深仇亦可抛,实是丧尽天良之徒。一时间,不仅是白道侠士对其深恶痛绝,就连一些黑道中人也为之不齿,方咏雩的名声便如杀猪血盆一样红得发黑,臭不可闻。
因此,在方咏雩现身白蛇涧后,底下原本杀得难解难分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了手,纷纷掉转刀剑对准这些魔门爪牙。
陆无归见状叫道:“怎的不打了?人脑子还没打成狗脑子,老爷要是看得不过瘾,回头可不给赏钱送殡葬的!”
这老乌龟说话怪损,仿佛白道两边人马打得头破血流只为唱出好戏取悦于他,实在令人怒火中烧,但沉不住气的只是少数,明眼人都能看出补天宗今夜是有备而来,他们双方鹬蚌相争,倒使暗中窥伺的敌人得了便宜。
“徐长老,魔门大敌当前,我们暂且罢战联手如何?”谢安歌对陆无归的恶语充耳不闻,只转头看向徐攸。适才一番厮杀下来,她这方伤亡不多,但毕竟人少,而徐攸折损了过半人手,眼下情势对他来说不啻雪上加霜,若不一致对外,怕是谁也别想活着离开白蛇涧。
同道中人再如何打生打死,总归是他们自个儿的恩怨了断,何况方咏雩不仅是少宗主孤魂,还是他们白道人所不容的叛徒败类,倘若身死其手,恐怕下了黄泉也难甘心,故而谢安歌此言一出,义军与反抗军多有意动,却听徐攸断然喝道:“谢安歌,休要在此惺惺作态,难道不是你跟方咏雩串通一气来陷害我等吗?”
似他这等阴狠毒辣之辈,从不惮以己度人,何况今夜白蛇涧伏击本该是十拿九稳,却不想惊变连连,补天宗一伙人出现得蹊跷,临渊门又是方咏雩旧师门,其中恩仇纠葛非常人所能理解,也难怪徐攸有此揣测。
见谢安歌冷面不语,徐攸以为自己戳穿了真相,可不等他继续咄咄逼问,便听一声冷笑突兀响起,这回却是出自方咏雩之口。
一年不见,昔日的如玉君子容貌依稀,一身活人气已去了七分,就连发笑也带着九幽寒意,他像是厌烦了由面目可憎之人出演的闹剧,对徐攸森然道:“如尔者,为虎作伥,狼心狗肺,不得其死然。”
被人当面咒死,徐攸勃然大怒,纵身上跃挥刀砍向方咏雩,不想人才飞至半空,眼前陡然一花,却是陆无归鬼魅般拦截在前,双手一拍便将长刀夹住,身躯旋即后仰下落,顺势一脚踢向徐攸腹部。徐攸到底是老江湖,临战应变只在须臾间,身形一拧从陆无归脚下避开,振臂转刀破开桎梏,刀尖直刺陆无归胸膛!
陆无归仰面朝天向下倒落,本该是避无可避,脸上不见半分惧意,眼看刀刃就要贯穿血肉,徐攸心间突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翻涌上来,来不及收势回防,一道长鞭化为灵蛇飞咬而来,将他拦腰一卷,陡然抛向高空!
方咏雩寸步未动,以单臂之力挥鞭卷起徐攸,徐攸只觉巨蟒缠身,腰间那条软鞭骤然收紧,一下就将骨肉脏器挤压生疼,忙举刀朝鞭身砍去,一刀竟未能将其斩断,方咏雩振臂一抖,徐攸便向旁侧岩石撞去,剧痛顿时席卷全身,也不知断了几根骨头!
饶是如此,徐攸也临危不乱,双脚在岩石上借力一蹬,扭身挣脱长鞭,又朝方咏雩飞去,人刀合一若长虹,转眼已到对手面前,横刀便要斩首!
刀锋未及劈中,徐攸面前突兀没了方咏雩的人影,而后劲风忽至,他想也不想就偏头闪躲,料定方咏雩出手偷袭,却见寒光乍现,竟是谢安歌挺剑刺来了。
“谢——”
徐攸又惊又怒,反手一刀劈向谢安歌,不料对方丝毫没有回剑自救之意,手腕三颤连出三剑,分刺他头顶、颈侧、腰侧三处,眼瞅着招招逼命,实则招招留情。
她在做什么?一个念头猝然闪过,徐攸脸色煞白,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白衣红袖迎风舞,方才遍寻不着的方咏雩竟如影子般隐匿在他身后!
震悚之下,徐攸旋身急转,长刀自腰侧横飞斩出,一心想要逼开方咏雩,哪知谢安歌又出第四剑,这回却是朝徐攸右臂斩下!
血飞溅!
徐攸整条右臂齐肘而断,人已被谢安歌抓住向后飞退,堪堪避开了迎面一刀。
刀握在一只血手中,血手仅有半截,被长鞭牢牢卷住,仿佛勾魂索上的鬼爪。
原来在那电光火石间,方咏雩出手奇快,徐攸的刀尚未劈在他身上,长鞭已绞杀而来,若非谢安歌当机立断斩了徐攸手臂,被生生撕下的就不仅是半只手,还有半边身躯!
这样刁钻阴毒、诡谲莫测的鞭法,实在让人肝胆俱裂。
哪怕方咏雩手持的并非玄蛇鞭,谢安歌仍在血花怒放的刹那有了片刻恍惚,眼中映出的不是孤魂,而是血海玄蛇!
高手过招最忌讳的便是分神!
片刻之间,谢安歌带着徐攸飞出不过两丈,长鞭又如飞龙般纵跃而来,这回一改先前灵动柔软之势,破空声呼啸若雷,劲风未至已寒气刺骨,悍然扫向二人。
谢安歌看出这一鞭厉害非常,倘使要接必得全力以赴,但她身在半空,又救了徐攸在手,委实不便硬接,于是手臂劲力微吐,欲将徐攸抛出战圈再举剑接鞭。然而,痛失半臂的徐攸猛地睁眼,以为自己要被推为挡箭牌,左手撮掌成刀向谢安歌腹部刺去。
杀意骤临,谢安歌察觉不对,仓促间侧身避让,同时运转内功护住心脉,堪堪挡下了徐攸的偷袭,但手刀斩过腰侧,登时皮开肉绽,她陡然吃痛又失先机,方咏雩的鞭子趁势打来,只听“啪”的一声,长鞭狠狠抽在谢安歌背上,血雾霎时弥漫,她被这一鞭从半空打落下去。
“师父!”
上头四人死斗,下方也杀得天昏地暗,名为凌姝的望舒门弟子偶然抬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当即花容失色,一剑逼开杀到面前的敌人,顾不得自身安危,足下一点岩石便向前方飞扑而去,想要接住谢安歌。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却有人比她更快。
方咏雩如今到底有几分本事,陆无归算是在场最为清楚的人,深知他以一敌二也能不落下风,欲杀敌制胜又非易如反掌,于是这老乌龟一声令下,四方杀手齐动,准备趁着方咏雩缠住两大高手的时候将其余白道人士全歼,而他自己光明正大地躲起懒来,一面游刃有余地捉弄对手,一面留心着上方战况。
谢安歌被徐攸偷袭时,陆无归脸色立变,待方咏雩一鞭落下,他反手一掌拍飞了三个缠斗许久的白道义军,身形一展就向谢安歌掠去。
凌姝这厢才靠近,陆无归已伸手托住了谢安歌的脊背,甚至避开了那道血淋淋的狭长伤口,但不等他再有动作,谢安歌已缓过气来,并指向他胸膛拂去,倒是不带杀气,意在将他逼退。
许多年过去,还是老样子啊。
陆无归心下微叹,遂她心意举掌相迎,另一只手变托为推,仿佛他疾赶至此并非为了救命,而是要趁人之危,骇得凌姝挺剑便刺,将谢安歌从陆无归手里“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