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微已拿了细作的口供走来,低声道:“王帮主,这事只怕是不能善了。”
王成骄心中一凛,当即接过口供定睛看去,只见上头不仅写了此女被青狼帮收买的始末,还罗列出了仍隐藏着的五个奸细,其中两个是寒山外围岗哨,剩下三个都是王成骄在雁北关时收入麾下的援北义士,当时以为这些人侠肝义胆,想不到是心怀鬼胎,偏偏自己识人不明,竟然引狼入室,险些就要酿成大祸,顿时气得他脸色铁青。
白知微抬起一双凝水成冰的冷眸,道:“昭衍当初放出消息,说设局暗杀我哥哥的人乃是冯墨生,但我亲眼所见不会有假,这姓冯的生死下落却不为外人所知,若我所料不错,恐怕是他假借此人名义行事。”
王成骄忍不住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步山主待他不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至于此?”
闻言,白知微想到过去种种,目光也是一黯,苦笑道:“这些年来,我的确疯疯癫癫,但并非全不知事,昭衍他……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想来是在他下山那几月里发生了我所不知的变故。”
此言一出,王成骄想到武林大会和云岭连番发生的祸事,又思及栖凰山之变,心里更不是滋味起来,憋了半晌才回过神,抖了抖手里的本子道:“白神医,你来看看这个。”
他将手抄本小心拆开,一张张纸页都被取下,从中选出异常的那一部分,总共四张,白知微对着烛光看了看,又拿到鼻前嗅了嗅,忽然道:“劳烦王帮主取一盆水来。”
牢房里是有水的,王成骄很快为她取了来,只见白知微将一张纸浸入水中,片刻即取,原本空白的纸上赫然出现了一行行幽蓝色字迹!
“这是……”
白知微道:“密写术,在秘制的墨里加上明矾水,遇水显形,晾干不见。”
当初步寒英留在中原为飞星盟办事,白知微远在寒山镇守本部,兄妹俩没少用此法传递密信,而这种法子其实并不新鲜,只是用它的多为间谍密探,江湖上也有类似的骗术,但渐渐失传了。
四张白纸原来是四封信,上面字迹娟秀灵动又不失锋芒,显然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亲手所书。每一封信都言简意赅,像是发号施令一样冷硬,也不知是对方没有过寒暄,还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被昭衍丢弃,只保留了重要内容,概括来是——
云岭事变,借冯墨生名义谋杀步寒英,完成祸水东引之计,转内忧为外患;
北疆动荡,遣忽雷楼死忠深入大草原,里应外合掌控寒山,再谋夺青狼帮;
栖凰易主,听雨阁有意铲除方家根基,暗中挑起各派冲突,趁机排除异己;
乌勒蠢动,利用情报取信边关后暂离,中原朝野风起云涌,速归以应万变。
“……”
这四封信都没有落款,但从内容来看,不难推测出大抵的时间。
王成骄脸色几变,若非白知微及时抓住了他的脉门,只怕他这一掌下去,信纸和木桌都要四分五裂。
“果然是……有人暗中指使!”
他的一双虎目里血色乍现,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来,愤怒犹如火浪席卷全身,可在片刻之后,又有毛骨悚然的寒意在心底生出。
究竟是什么人,明明远在千里之外,却能将此处乾坤玩弄于股掌之间?
昭衍如何会认识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宁可欺师灭祖也要听信于她?
“姑射仙。”白知微的声音忽然响起。
王成骄立刻转头,只听她哑声道:“昭衍胸膛上那道血纹,我当年见过的。”
子母连心蛊,鲛珠岛姑射一脉蛊术集大成之物,因其门派覆灭,此物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白知微最初只是在古籍上见过,认为这东西怪异非凡,后来在杏林医会上,她遇见了一位来自南疆的巫医,对方也精研蛊虫奇药,对姑射一脉的蛊毒秘术赞叹不已,还拿出了封存多年的蛊虫尸体给她开眼。
因此,在得知季繁霜就是姑射门的遗孤后,即便步寒英已经跟她分开,身上也没有被种下子母连心蛊的痕迹,白知微仍然不能安心,她怕有朝一日季繁霜会后悔,更怕步寒英还会心软,但作为妹妹,她无权干涉兄长的爱恨,只能尽自己所能为日后做打算。
可惜白知微千算万算,没算到晚晴谷一役,更算不到最终被种下此蛊的人会是步寒英的徒弟。
“姑射仙子季繁霜,在我伤残疯癫前,她是听雨阁的浮云楼之主,据说嫁给了一方武林豪强,但不知是谁。”顿了下,白知微又道,“她应该已经死了。”
永安十八年,季繁霜命丧傅渊渟之手,葬身白鹿湖。
直至如今,江湖上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也是少数,可季繁霜曾与步寒英定下至死方休之约,陈朔曾在她死后奉其遗命来寒山报丧,亦是为步寒英解了誓言禁制。
白知微回归寒山后,疯疯傻傻的她搞不懂许多事情,却记得每年春末的时候,步寒英脸上都没有笑容。
“姑射仙擅以蛊术操控人手,能接任她那位置的不是子女就是徒弟,算算年岁,当与昭衍相仿才是。”
季繁霜到死也没动步寒英一根手指,可她的传人对此意难平,时隔多年也要让他给她陪葬才罢休。
昭衍去年二月出山,六月复归,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发生了许多事,乃是声名鹊起的白道七秀之首,他遇见过哪些敌人、结交过哪些朋友,连王成骄都能细数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第三封信上,脑子里一阵嗡鸣,旋即回想起当日醉仙楼共议时,谢安歌指着江天养鼻子骂出来的字字句句。
可不对啊,江平潮是什么性子,栖凰山大劫后他也有所耳闻,至于江烟萝……
王成骄猛地瞪大了眼睛。
白知微步履蹒跚地走在小径上,阴沉多日的天穹终现太阳,阳光并不温暖,却刺眼极了,她只抬头看了一会儿就落下泪来。
王成骄命朱长老携物证快马加鞭赶回中原,自己忙着去捉拿剩下的五个奸细,好为接下来的驻防硬仗做准备,她想要做的、能够做的,今日俱已做到了。
手脚一阵阵发软,她毕竟不复当年了,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跌跌撞撞地推开了院门,正要坐下缓一缓,忽然嗅到了一股不该有的血腥味。
“谁?”
此刻天色已晚,院里没有点灯,白知微背靠着木门却无力推开,甚至看不清眼前人的身影,只有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向自己靠近。
直至,来到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