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艺点点头。
入得院内,只见每间屋内都坐满了人,每个人都在伏案作业,不断的拨动算盘,至少也有百来人,但是这些人并非是户部的官员,而是户部小吏。
高履行觉得这一幕跟那金行有些像似。
如今这就是户部最为核心的部门。因为韩艺的改制,导致一切支出都变成了季度制,每个季度的支出都不一样,这就需要庞大的数据支持,什么都得靠数据来说话。长孙无忌曾说过一句非常经典的话,在官场里面,人情难免。但是韩艺改制之后,人情就被户部给剥夺了。
高履行身为户部尚书,自然一眼就能够看明白,呵呵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要是换做老夫的话,可不敢如你这般做,这可会得罪不少人的。”
韩艺笑道:“高尚书过奖了,这只能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行事作风,不能说孰强孰弱,高尚书出身高门大户,正直清廉,平易近人,自然是仁义为先。而下官出身农家,又是商人,自然是以利益为先,所以别跟我谈什么人情冷暖,还是谈钱比较直接一些。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那其实我不知道该如何做。”
“此话甚妙啊!”
高履行闻言哈哈一笑,又略显感慨道:“常言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在朝中哪有什么君子之交,所为的人情,背后都充满着利益。要说起来,这人情不过就是虚伪的面具,你这么做反而是君子之举。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行事似乎从来不在乎得不得罪人,得罪什么人,可是在这朝堂之上,一个人还是不行的。”
其实韩艺最为特别的一点,就是他真的不怕得罪人,甚至比魏征还要猛一些,魏征只是说,你犯了错,我就一定要弹劾你,而韩艺就是,你有没有得罪我,你有没有犯错跟我没有太多的关系,我干我的,至于我会否得罪你,那不是我考虑的,他这番改制,其实关陇集团的一些成员也受到了伤害,就没有哪个大臣如韩艺一般,因为朝中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剪不断理还乱。
韩艺呵呵道:“不知高尚书是否还记得,我初到长安之时,曾与两市、元家发生过诸多冲突,甚至于一度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高履行点点头道:“如何不记得,我从中也是受益匪浅。”
韩艺道:“那如今呢?”
高履行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一些。
韩艺笑道:“为什么当初他们要跟我作对,为什么现在我们又相处这么好,当初是因为相互之间的利益矛盾,如今大家有了共同的利益,自然又走到一块去了,并非是谁怕谁。我不知道这是对是错,但是这就是我对人与人之间的认知,因此我不会忌惮太多。”说到这里,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想有事没事就跟同僚们发生冲突,但是我知道但凡涉及到钱财,不可能做到人人都不得罪,既然是无可避免的,我为何还要想着去避免。谈钱就别谈交情,谈交情就别谈钱。”
“你说得虽不无道理!”高履行点点头,又道:“但是在官场中,人情并非只关乎利益,更多得是给自己留有余地,倘若你在户部干得好,令同僚信服,那么即便有些过失,大臣们也会支持你的,反之,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一定会落井下石。管理偌大国家的财政,难免总会有些过失啊!因此这人情还是难免的。”
韩艺笑道:“高尚书言之有理,但是敢问高尚书一句,就户部而言,何为过失?”
高履行微微皱了下眉头。
韩艺道:“说到底就是财政不好,这就是过失。如果财政好,百姓丰衣足食,国库充盈,那我不管做什么,都谈不上过失,难道就因为我削减了一些大臣的福利么?就算我公报私仇又如何,当我将国库的数据递给陛下,陛下不可能会追究我的责任。”
高履行摇摇头道:“可是你并非就仅仅是户部侍郎。”
韩艺见眉目间充满着担忧,知道他这回来,其实是想提点自己几句,实乃一番好意,于是道:“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玩的东西,他们连见都没有见过,他们怎么去找我的过失。”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不瞒高尚书,我也不是没有犯过错,也不是没有被人抓到过,可是每每我都能力挽狂澜,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他们根本不懂我在干什么。”
高履行闻之,忽然眉头紧锁,思索半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其实韩艺不管干什么,都有人弹劾他,而且规模有大有小,但每每都是无疾而终,很多人认为这是李治在包庇韩艺。其实也并非如此,就好比这大唐军事学院,大家都还没有弄明白这个大唐军事学院究竟是一个什么玩意,那不都是韩艺说了算么,你说这蛋壳不好,很脏,韩艺从里面拿个金子出来,你还能说不好么,这蛋壳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有韩艺知道。
有些时候,很多人觉得韩艺挺冲动的,其实仔细一想,韩艺只干自己擅长的事,而且多半都是他想出来的,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在不擅长的方面,他就相对而言比较低调,当初在御史台的时候,他就闷不吭声,什么督运粮草,他也是什么都不管。
像训练营、民安局、大唐军事学院,哪怕是在财政上,韩艺玩得也是商业经济模式。
这些方面,韩艺拥有最终解释权,这个你弹劾他,你根本站不住脚。
想明白这一点,高履行确实放心不少,其实他是支持韩艺改制的,他当户部尚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的,但是他知道这么做,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因此他非常担心韩艺会得意忘形,变本加厉,如果真的涉及到百官的核心利益,这是切记动不得的。
过了一会儿,张大象又来了,三人就财政谈了谈,高履行便回去了。
送走高履行之后,韩艺忽然向张大象问道:“张侍郎,你可知道李义府和许敬宗最近在忙什么?”
张大象一愣,反问道:“你不知道么?”
韩艺摇摇头。
张大象道:“当然是收门生啊!”
“收门生?”
张大象见韩艺似乎真的不知道,于是跟韩艺解释了一番。
原来科举并非就是考试那么简单,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因素,这关系还是非常重要的,因此每回大考前夕,各地考生都会拿着自己的文章先去朝中大臣府中投考,如果大臣看到你的文章,觉得你是一个可造之材,就收你做门生,一旦你考中了,这些大臣就会跟朝廷推荐你,有没有大臣的推荐,这是对于初出茅庐的考生是非常重要的。
而对于大臣而言,科举不就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么,考中的人自然就有机会当官,如果这些人都是自己的门生,到时门生遍布朝野,势力和威望都会与日俱增,像萧无衣的爷爷萧瑀就是门生遍布朝野,即便萧瑀去世了,但是兰陵萧氏在朝中还是颇有威望的,因为古人非常重视是师生关系。
这一场双赢的游戏。
那么其中宰相肯定就是最得利的,因为谁人不想拜在宰相门下,而许敬宗、李义府刚刚出任宰相,他们都急需要门生来充门面。
韩艺听完之后,终于明白高履行的意思了,高履行定是认为韩艺在这节骨眼上,宣传大唐军事学院,同样也是为自己招收门生,以此来抗衡李义府和许敬宗,避免这平衡被打破。因为韩艺出身不好,而且年纪太轻,考生的年纪都比他大,纵使那些考生想拜在他门下,也没有这个脸皮呀。
就好比韩艺去贤者六院授课,这要换做许敬宗在那里授课,肯定会有不少人甘愿拜在许敬宗门下,但是韩艺的话,那些考生就很矛盾。
但是韩艺连这规矩都不知道,如何想到了这一点,这还真是阴差阳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