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关于绿叶老祖之事,倒是有些没想到。
“《九曲河图》谁拿到便在谁手里,谢某并无见愁师姐言中之意。”谢不臣只续道,“后来没多久,绿叶老祖也从河图之中悟出大道,飞升之前随手将河图塞给了当时仅有出窍修为的不语上人。”
“随手……”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谢不臣自然知道众人在想什么,抬手起来,掌心镌刻着一道印符,他慢慢将手贴在了巨门之上。
“一开始十九洲还无人得知《九曲河图》下落,可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没过多久,消息终于为人得知,不语上人从此为十九洲无数有野心的修士追杀算计,竟一路从出窍撑到了通天之境,得悟大道,历时七百六十八年,所杀修士无数。”
“所以,不语上人乃是接触过《九曲河图》的三位大能修士之中,杀戮最深之人。”
“嗡。”
手掌的印记微微发烫,已经完全贴合在了巨门之上。
这是开始青峰庵隐界的“钥匙”,毕竟中域十数年前便已经发现了隐界,也早对此有过研究,有开启隐界的秘法,倒是情理之中。
见愁问道:“我曾阅遍十九洲奇闻异事之卷,不曾看见这等的故事,不知谢师弟何处得知的消息?”
“从此处。”
“轰!”
在谢不臣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整座大门竟然发出了恐怖的一声巨响,穹顶之上甚至有巨大的石块,朝着下方坠落,砸在水涧里。
一道缝隙,渐渐从紧闭的门缝处,缓缓打开。
霎时间,便有一股狂风从门内吹拂而出,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气息。
隐界乃是“有界”修士自身形成的一座小天地,修士在时,“界”与自身相连,所以有天地灵气的供给。若是修士飞升而去,或者意外身死,这此界失去与外界的联系,当中的灵气便处于消耗状态。
除非修士提前好布置从大天地中抽取灵力的阵法。
青峰庵隐界之中原本是有阵法的,后来几经修士进入,渐渐便损坏了。
所以如今虽有风扑面而来,可见愁等人能感觉到的灵气却极为稀少。
“轰隆隆……”
巨门还在持续地移动,门内的情形,也渐渐出现在了见愁的眼中。
百丈高的巨门之内,竟然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夹道两面同样高有百丈的巨墙,上面竟然雕刻着无数的图纹。
淡淡的杀气,漂浮在长廊之中。
整个长廊像是被迷雾笼罩,见愁极力望去,也只能看见上面有图纹,却完全无法窥知到底雕刻的是什么。
十九洲杀戮最深的大能修士……
见愁极力朝着门内百丈长廊望去,却生出一种极难言喻的感觉。
杀戮最深的不语上人,杀戮最深的青峰庵隐界。
在这里,她与谢不臣,站在门前。
盯着门内,谢不臣似乎也想起了很多事情。
见愁唇角慢慢勾了起来,但一摆手:“谢师弟先请吧。”
既然先前阵法有问题,有人先他们一步到来,谁知道这门内不会有更多的危险?
所以,就让该往前去的人往前去。
谢不臣回首,深深望了她一眼,并未反对,慢慢一步迈入门中,竟然像是踏在虚空之中,脚下软绵绵的一片。这感觉,与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略有不同了……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谢不臣并未说出这一点疑惑,脚步平缓而无声。
他身后,见愁最后看了一眼这隐界的大门,眉心隐约有光芒闪烁。
入了这一扇门,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外面都无法插手,更不会知晓……
有山有水,可不是风水好吗?
她终于还是迈入进入,目光只落在谢不臣的背影之上,在脖颈周围徘徊了一阵。
“见愁师姐是在看从何处下斧,死得更干脆吗?”
谢不臣平静的声音,一下从前方传来。
见愁笑了:“谢师弟玩笑了,我等七人一同进入隐界,为寻《九曲河图》之秘,凶险未知,自然应当相互扶持,同舟共济。”
言下之意,我怎么会想杀你呢?
谢不臣笑了一声,没回头,也没反驳,只沉默前行而去。
背后,其余几人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一路上见愁师姐对谢不臣多有针对和戒备,必定与之有不小的仇怨,现在居然还能面不改色说什么“应当相互扶持同舟共济”……
个鬼啊!
左流都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天底下越是厉害的修士,越是撒谎不眨眼吗?
陆香冷则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见愁的身上,不免有些忧心。
见愁却没看见。
脚下的道路还长,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两边长廊墙壁的雕刻之上。
这一看,见愁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长廊画壁之上,雕刻的竟然是诸多的场景和人物。
正魔大战于东南蛮荒,一长髯飘飞的男修从邪魔手中取回了一卷长图,而后乃是中域的地图,十一座山峰画的便是昆吾,他手持长卷,高高立在昆吾主峰之上,一时有凌于绝顶的气势。
见愁一下明白,这是八极道尊!
随后便是一道鼻女修的身影,站在一片巨大的盆地边缘,缓缓朝着昆吾的方向行去。
刻画这女修的线条极为简单,可却透着一种刻骨的凌厉,像是在镌刻此人之时,用上了十二分的力量与心血。
见愁已经隐约猜到了:这是绿叶老祖!
其后,绿叶老祖与八极道尊交战,战了个天昏地暗,半个昆吾山头都坠落到了地上。
见愁只觉触目惊心。
最终这一场大战之后,《九曲河图》还是被绿叶老祖“借走”,回到了明日星海,其后便是一名小修士很久之后被人追杀,误入明日星海,却恰好遇到绿叶老祖坐在一高楼之上悟道。
似乎是一日悟道得成,雕刻之中的绿叶老祖,作仰天大笑之姿。
下一张雕刻里,她竟直接将《九曲河图》随意地一扔,扔到了正好路过的小修士手中。
于是,绿叶老祖白日飞升而去,小修士怀揣重宝,惴惴不安。
接下来的画壁……
便是一片血腥了。
被发现,被围攻,无数修士围追堵截,他不得不杀人,杀人,再杀人,来抢夺《九曲河图》的人,越来越少,修为也越来越高……
终有一日,他斩杀了一人,整个十九洲再也无人敢来他手中抢东西。
最后一幅上,没有任何一张图画,只有一行从上到下、贯穿百丈的大字——
“半生福祸起河图,不语拔剑向苍生!”
“这老头也是够倒霉的……”
左流忍不住咋舌嘀咕了一声。
见愁还仰首望着这十四个字,细细咀嚼,竟也难以品位这一位“不语上人”在刻下这一行字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
庆幸?
冷笑?
憎恶?
痛恨?
孤独?
……
或者兼而有之。
《九曲河图》几乎左右了不语上人一生的命运,起起伏伏都从河图而起,而这一切的起点,便是从绿叶老祖那“随手”的一塞。
谢不臣先前说“在此处”,指的原来是这画壁。
见愁许久之后,才收回了目光来。
此刻,他们竟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画壁的尽头。
再回望来处,已经被隐藏在一片的浓雾之中,再也看不分明了。
谢不臣道:“入隐界后,隐界大门会自动关闭。”
他站在画壁的尽头,面前是一扇新的大门。
门高三丈,通体为深黑色的石质,以门缝为中心,雕刻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肥猪。猪头猪耳猪手猪脚猪尾巴,两扇肥大的耳朵上面,镶嵌着两只古铜色的门环,上面已经长了细细的青苔,似乎久已无人使用了。
见愁看了,一步一步,背着手,看似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门中有门,却不知此门如何开?”
其实见愁是知道的,聂小晚玉简之中已经说得很明白。
只是……
何必让谢不臣知道自己有这底牌呢?
其余几人也已经走了过来,尽数聚集在门前。
此刻已经是在隐界之中,如花公子扣紧了自己手中的折扇;陆香冷掌心之中亮起一道紫金光芒;唯有小金重新抱了个大西瓜在怀里,却没有再啃;左流攥紧了那一本玉折子,有些紧张兮兮;夏侯赦两手照旧被笼在袖袍之中,盯着前方谢不臣的动作。
谢不臣感觉到了后方无数的目光,却并没有很在意。
他走上前去,将挂在猪耳朵上面的门环轻轻扣响:“叩叩叩。”
“阿嚏——”
一声响亮的喷嚏顿时打响。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这石门之上雕刻着的一只大肥猪,竟然活了过来,虽然依旧是黑漆漆的身体,可却实打实地打了个喷嚏!
长长的猪鼻子里喷出两道热气,接着是大嘴巴一张,打了个呵欠,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竟然还伸了个懒腰!
紧闭的一双眼睛睁开,只是眼皮还有些耷拉,似乎刚睡醒,没什么精神。
“怎么又是你啊?你怎么还没死?”
瓮声瓮气,似乎堵着鼻子在说话。
这门上的肥猪,在看清谢不臣第一眼的时候,就直接翻了个白眼。
见愁虽知这门上雕刻的肥猪便是守门人……不,守门猪,可……灵智未免太高。
谢不臣似乎也没想到这肥猪开口便是这样的一句,微怔了一下。
不过那肥猪说完了这一句,便没再管谢不臣了,转而将目光朝着旁边一递,竟然发现还有几个人,顿时“哎哟”了一声:“你这带的人还不少啊。让老猪我数数,一头人,两头人,三头人,四头人,五头人,六头人……”
头……
“头是什么鬼……”
左流嘴角狂抽,终于没忍住,低声从齿缝里磨出了这一句话。
如花公子思索片刻,也压低了声音道:“猪数自己的时候肯定也是用‘头’的。”
说完,他忽然一怔:见愁为什么之前对他却用了个一个“只”字。
见愁听了身后两人的对话,默默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又默默扭过头来。
门上的猪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们,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问道:“你们也要进我主人的隐界?”
“正是。”
见愁镇定地回答。
只是在说话的同时,她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经一掐指诀,一碰便会引动十成十的翻天印。
眼角余光一闪,几乎是在同时,她看见了谢不臣悄然之间按在长剑之上的右手,大拇指状似不经意地顶在剑锷的位置。
这个姿势,见愁曾在几位崖山同门身上见过。
无一不是戒备状态,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于是,心底忽然一声冷笑,身体也慢慢紧绷了起来。
“桀桀桀桀……”
那一头肥猪发出了令人悚然的笑声,如同夜枭一样。
整个三丈漆黑石门,竟然都随着他的大笑晃动起来,雕刻成它猪肚表面的石质,像是肥肉一样波动着,格外真实。
“你们乃是今天第二组要进入隐界之人,可不能像是之前那样轻松了。想要进入隐界,很简单,我给你们三个选择,完成任何一个都可以进入隐界。”
今天第二组进入隐界之人?
也就是说,在他们之前,的确有人进入了隐界!
不过,三个选择?
众人都凝神听了起来。
门上的猪将自己的一只猪蹄举起来,一本正经道:“选择一,欲入隐界之人,必须杀掉一个同伴,手持其头颅即可入内——”
什、什么?!
在这头猪话音落地的瞬间,所有人便愣住了:不一样!这跟他们一开始知道的不一样!
别说是陆香冷等人了,便是曾入过青峰庵隐界的谢不臣,这一瞬间,也微怔了一下。
下意识地,他豁然回首,看向了距离自己极近的见愁!
那一瞬间,见愁那掐着的指尖已碰到一起,又磅礴而精粹的灵力在她体内奔涌,汇聚到一腿之上!
一个,满带着澎湃杀意的狰狞笑容!
“借君头颅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