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无垢那眉头又皱了起来:“那女妖,虽是命该如此,可这一位见愁施主,未免也太狠心了些。”
一尘顿时无奈。
他当然知道无垢指的是见愁给了女妖三个选择这件事。
其实作为旁观者,他们都能看出来,最终选择放下过去的虽是女妖,可给出这选择的却是见愁。而且这三个选择里面,并没有让女妖保持九分过去、一分是妖形态这个选择。
某种意义上讲,“立地成佛”是见愁为女妖设下的结局。
毕竟,她不可能无法预料女妖的选择。
只是此事要怎么看,却很见仁见智。
当然可以说见愁无情,甚至心思谋划缜密,不是常人;可换一个角度看,这又何尝不是有情?
她若无情,身为她的过去,女妖又怎可能做出那样的选择?
“自古多情必至寡情,无情至极反而深情。她么,约莫是介于有情与无情之间,出世与入世之间吧。”
一尘想了片刻,最终这样回答。
无垢对他这些有些弯弯绕的禅机,始终不很听得懂,只拧紧了眉头。
远远地,有轻缓的笛声传来,悠远而平静,可曲调中却隐隐含着一种恨无知音赏的寂寥……
两个人都听见了。
无垢皱了眉抬起头,一尘也随之抬首,但不用看他都能知道,这一道笛声,到底来自何处。
山峦高处,烬池所在的那一片山壁上,一名白衣僧人靠着一块干燥嶙峋的山岩,随意地屈腿坐着,有些凛冽的山风偶尔吹动他僧袍。
修长如玉的手指,执着那玉笛,好似山中最好看的青竹。
眉眼低垂间,是一片渺远的寂寂。
“唉……”
一尘到底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少见地敛去了脸上的笑容,长长地叹了一声。
禅宗西靠西海,南接中域左三千,距离崖山很近,距离昆吾也不很远。
见愁已是返虚期修士,本已经可以使用挪移之术,三两息时间便可回到崖山,可她偏偏没用。
与谢不臣一道从禅宗出来后,便一路向东南御剑而行。
只是大约是因为修为高了,谢不臣竟没有御剑,只是御空而行。
见愁一开始没有多想,但只往前走了有一刻,便觉得奇怪:“谢道友可是能救昆吾于大劫的道子,失踪二十年,竟也不急着回去?”
“二十年已过,三两个时辰,何足道哉?”
他身上半点看不到应该有的紧张,仿佛根本不担心与见愁同路会被她算计一般,只简简单单地回答了一句。
见愁两道细眉,顿时微微颦蹙。
老觉得……
不是很对劲。
目光抬起,她重新打量起谢不臣来。
依旧是先前那一身透着斯文儒雅书卷气的青袍,青玉簪束起的头发则有几缕垂下来,落在肩上;一手放在身前,一手负于身后,带着他惯来的流风回雪之气……
可,的确不对。
“见愁道——”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谢不臣眸光微微一闪,转过身来似乎就要开口向她说些什么。
可迎面来的,却是一道乍起的剑光!
见愁眉头紧锁,人在空中,劈手一剑就砍了出去!
令人诧异的是,谢不臣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人站在半空之中,他只来得及抬起头来看了见愁一眼,下一刻便被这剑光结结实实地劈中了!
见愁立时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谢不臣何等样的人?
与她同行能没有任何防备?别说是她此刻的攻击速度,即便就是再快上三分,他也必定能反应得过来。
可现在……
剑光落下,在耳旁响起的,不是什么血肉之躯碎裂的声音,竟十分沉闷,像是砍中了什么坚硬的木头。
那一瞬间,眼前的“谢不臣”竟然直接消失!
“咚”地一声轻响,一块巴掌大的木头从半空中见愁的剑下掉了下去,砸到了下方山石之间。
“……”
饶是见愁先前已有点预料,可现在见着这一幕,也不由得怔神片刻,接着便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叹了一声。
“不愧是谢不臣!”
轻轻朝着空中一抬手,那掉下去的木块便自动飞到了她手中,定睛一看,竟是小小一只简陋得只有头部和四肢的木偶人!
翻过来时,背后画了一道金色的符文。
大约是因为承受了她方才一击的缘故,这符文已经暗淡了一大半。
“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到底滴水不漏……”
看了这木偶人半晌,见愁忽然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回想起在禅宗时的一幕幕,竟是半点没想通谢不臣是何时使了这“李代桃僵”之术。
“之前在雪域假扮怀介的同时,还能□□去杀人,莫不也是此术?”
回来的路上,她其实是没打算对谢不臣动手的。
毕竟眼看着就要到中域的地界儿,况且昆吾百年大劫之期将近,想也知道横虚必定时刻关注着这边,她根本不可能有当着横虚动手的机会。
只是谢不臣竟比她想的还要小心。
“元婴巅峰,你身上,又藏着什么秘密呢?”
见愁把玩了手中这人偶两下,盯着它简单的轮廓,只这么呢喃了一声,心里有着无尽的思量,自也想起了那一句玄之又玄的“杀谢不臣,斩七分魄”。
只是至今也不知,“七分魄”这剑,到底算什么。
一念及此,自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极域。
虽然只是寥寥几言,可她已经从一尘和尚处得知了这二十年来十九洲大地与极域之间的形势,堪称是暗流汹涌,只待一个火星来将双方点燃了。
什么谢不臣,都暂且抛开吧,先回崖山才是要紧。
见愁决定一下,自然便不再浪费时间。
谢不臣那木偶人她本是想要直接扔掉,可心念一动,一挑眉,又给收进了自己乾坤袋中,接着才静心凝神。
返虚期的灵识,比起元婴,强横近十倍!
只一息的时间,她堪称磅礴的灵识便已经感应到了崖山所在,如同先前元婴期瞬移一般,将自己的心神与空间的波动融合。
下一刻,整个人便消失在这荒山野岭。
再现身时,睁开双眼,目中所见,便是崖山那已经刻进她心魂的巍峨轮廓。
崖山令在护山大阵外轻轻一按,人便顺利从半空中进入,越过三十丈高的拔剑台,轻巧地落在了灵照顶上。
归鹤井依旧。
这仲春时节,只有大白鹅在水中游动,之前没与她一道去雪域的小貂正懒懒地趴在井边上晒太阳。
这场面,亲切是亲切,可实在是……
半点没有中域脊梁的威严啊!
见愁眼皮都跳了一下,也没看见小骨玉,正待要走上去拎了小貂问个究竟。可谁料想,才走了一步,眼角余光一晃,竟然瞥见两道身影自高高的还鞘顶上飞下。
其中一道,衣衫褴褛,一面飞下,还一面拿了只鸡腿在手里啃着。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这必是她那从未靠谱过的师尊扶道山人。
另一道……
艾青色的长袍上盘着老旧的花纹,有如岩石上生长了多年的青苔,可穿在他的身上却格外有一种陈旧与簇新交织的矛盾感。
一张脸上染着点惯有的苍白,头发却用一只苍色鱼形发簪束起。
妖邪气被掩了个一干二净,配着那一双清澈的瞳孔,浑然一得道高人!
见愁一见之下,两只眼的眼皮都跳了起来,险些连背后汗毛都跟着竖起。饶是以她如今返虚期的灵识和心境,也无法从眼前这一幕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她师父崖山执法长老扶道山人,和……
和天地至邪大妖傅朝生?!
还是一起从还鞘顶上飞下来,完全一副熟识模样……
什、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