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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第424章 弱肉强食

是我。

这一瞬间,见愁想笑一声,心里面那种荒谬的感觉就生出来了:“那为什么要否认?”

“若不否认,故友会为此苦恼。”

该怎么处理后续,或者崖山又会如何尴尬。

傅朝生回答得没有什么犹豫,甚至有一种格外清醒的感觉。

对他来说,这世界既没有黑白,也没有对错。

若要他强行将自己的世界分成两个部分,那么一个部分是见愁,另一个部分是见愁之外的其他。

他不会对见愁说一句假话,可旁的人他从不看在眼中。

人情世故他不是很懂,或许是他身为蜉蝣的天性,也可能是他从未想过要浪费时间去迁就弱者。

但这不代表他不懂利害关系。

在人间孤岛当傅国师的那一段时间,他便已经学到了很多。

只是,今日的事情,却让他有些费解。

在他看来,见愁与其他,本来是应该分割开来,一者的变化不会影响到另一者。可今日她转身离开时,他才发现“其他”这个部分,变得有些乱糟糟。

他能感觉到她的不高兴,却不知道原因。

在横虚等人离开之后,鲲才提醒了他几句。

他想了很久。

原本他觉得鲲说的不对,见愁不会因为他的作为而不高兴,可询问过后的结果,证明他的感觉不准,鲲说的是对的。

她因为他做了这件事不高兴。

她也因为他当众否认了自己的作为不高兴。

傅朝生学不来人那拐弯抹角的一套,所以只重复了自己刚才问过而见愁避而未答的一个问题:“故友觉得我做得不对?”

“……”

说实话,见愁不觉得自己有多不高兴,只是一时之间意识到了以前并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此刻不应该与他谈论这个问题,因为很多念头此刻都盘踞在她脑海,让她觉得自己也不很清晰。

可他问得实在是太直接了,让人连回避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片刻的停顿之后,见愁望着他,给了平静而肯定的答案:“不错,我觉得你做得不很对。陆阁主与你无冤无仇,言语虽过激,的确得罪了你,可一则此事已了,二则他罪不至此。你却辣手报复,致其重伤,断其一臂,且还不认。”

不认是因为他考量过了利害得失。

认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不仅是自己,也是见愁,还有她的崖山;不认他们也抓不住自己任何把柄,左右能奈他如何?

可是说陆松“罪不至此”……

深绿色的瞳孔下,藏了几分幽暗,傅朝生站着没动一下,开口道:“他罪不至此,可我不喜欢他。”

“仅仅就因为不喜欢,便要对人下此毒手?”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妖邪,想法会与人有不同,做的种种事情也未必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可见愁从未想过,分歧会大到这个地步。

“先前他留了一言,示我以警醒与忠告,我本是不信的。”

可现在,竟觉得陆松应该没有说假话。

这般的傅朝生,说是身染血腥,手上有许多无辜的人命,并不算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相反,在这大妖的身上,如此才算合理。

见愁忍不住思考。

到底是她以前并未深想,还是直到今时今日才有了合适的时机,让这原本就存在的东西浮出了水面?

她看向傅朝生,略一打量,竟一下觉得陌生。

傅朝生却是薄唇微微抿紧了。

听得她提起陆松那一句“忠告”,眉目之间已多了几分冷意,结出几许冰霜:“正式因为他说了这话,让故友心生了疑虑,所以我才要杀他。”

只是鲲死活拦着不让,才终留了他一命。

见愁哪里想到,竟然会从他口中听见这样一句话?

不讲因果的道理,简单到极致的逻辑。

完全没有、也不需要去思考更多,好像这件事最根本的原因根本与他自己无关,或者不觉得自己有半分的不对。

她禁不住问出口:“所以你在人间孤岛,的确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要进入极域,必得生魂作乱,才有机可乘。”

傅朝生声音平直,并没有提极域那已经是个判官的张汤也是因为反对他而被斩首,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为需要杀人,在故友看来,也是不对?”

为需要杀人……

这一时间,她望着傅朝生这一双隐匿着岁月沧桑流变的深瞳,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

说荒谬也正常,说正常又荒谬。

似乎不对,又似乎很对。

身为大妖,他这么做,不才符合身份吗?

“还是过两日再谈吧,我想我可能需要冷静冷静。”

见愁只觉得撞入了什么迷障,不很想得透,这时候也不愿在任何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判断和决定,尤其是这种一时间不会有答案的事情。

沉默了良久之后,她这般说了一句,只道“改日”,便欲转身回屋去。

可就在她转过身的瞬间,一股力量突然地从她斜后方传来,落到了她身侧的左手臂上。

竟是傅朝生骤然出手拽住了她!

平直而冷静的声音,已添上几分不自觉的压抑与压迫:“你觉得我不对?”

见愁回过头来,对上的是一双少见的、并不平静的眼眸,有如在深海里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甚至有几分近似于暴风雨降临前的沉怒。

还有一种……

藏得很深的孤寂,甚而脆弱。

她忍住了,没有动。

傅朝生抓住她手臂的手也没有收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般无礼的举动,可那一刻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情绪,在胸膛里冲荡……

他觉得难受。

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他才慢慢松开了手。

“故友觉得我不对,是因为这些人都不曾得罪我,也不曾对我有威胁,所以我不应该杀。”

“可人呢?”

“飞禽走兽何辜?既不曾得罪,也未必有威胁。天下众生,或为人盘中餐,或为人驱役奴……”

声音没了那一种压抑与沉怒,就这么静静地道来,仿如深沉夜色里流淌的水声,透着隐约又刻骨的低沉与悲哀。

“便是这草木花树,也生长于天地间,有其生灭。”

“佛门僧人食素不食荤,不造杀孽,可在经卷中却将草木花树列为无情之种,摒弃于六道之外。”

“鸥鸟捕食虫鱼,虎狼捕食牛羊,皆是强捕食弱。”

在他的声音里,见愁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

她就这么看着他,只觉他此刻的眉眼与神态,渐渐与当年登天岛水潭边那个神秘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他的话语,也渐渐与他当年“无使日落”的言语交融。

“而你们人,捕食天地一切弱于人者。虫鱼无所免,鸥鸟不可逃;牛羊无所免,虎狼不可逃。”

“或因果腹而杀,或因需要而杀。”

“我强人弱,人视我为妖;人强而众生弱,则众生视人又如何?”

傅朝生是天地所生,对这天地,对这天道,从来透透彻彻,以至于半丝美好的遮掩也没有。

理智而且残酷。

他注视着见愁,目光里一片的坦然。

“众生求存,相残相食;放眼天下,谁不是妖?”

“弱肉强食——”

“才是此方宇宙,赋予众生真正的至理。”

放眼天下,谁——

不是妖?

见愁只觉得有些冷,也不知是因为此刻的傅朝生,还是因为他口中说出的这一番话,更或者,是因为某些扑面而来的、更大、更深的东西。

而他在说完这些之后,那隐隐带着几分不甘的声音,才重新低沉了下来,第一次真正地唤了她的名字。

“见愁,我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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