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漫天。
伊斯不得不拉起长袍遮住口鼻,眨眼时觉得自己的睫毛都红了。
事实上,眼前整个世界都是红的。
脚下红色的荒漠犹如凝固的血海,无尽的波涛沉默地起伏,连绵至天边,在风起时似乎仍挣扎着向前翻涌。
可它们已经死了。
大地之上,深蓝天空里红日高悬。它极大,大得几乎占去了一半的天空,却已奄奄一息,只余一点黯淡的红光,照出这一片恢弘又苍凉的景象。
不是不美但伊斯实在无心欣赏。
这里的沙尘极细,风一扬便无孔不入,让他觉得喉咙里都是一股发腥的土味儿。然而即便浑身发痒,甚至感觉鳞片都快要在这干燥的空气里脱落,伊斯也并不后悔拒绝了独角兽号那身密不透风的“制服”。
绝不后悔!
他这会儿披了身燿星界西南荒漠里的沙匪常穿的褐色长袍。说是“袍”,其实就是一大块布,染成了像是被水打湿的黄沙的颜色,看似粗糙,却很柔软,拿来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双在郁闷和烦躁中愈发明亮的浅蓝色眼睛,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也很像个强盗。
而在他身后几步之外,一直叽里呱啦停不下嘴的尼亚在连吐了几口“带血的唾沫”并且大惊小怪了一番之后,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也就安静了一小会儿。
“嘿!小姑娘!”他对着身边的女牧师语重心长:“好不容易来到这样一个奇妙的新世界,却连一丁点儿皮肤都不露出来感受一下它真实的空气这可不是真正的冒险精神呀!”
快三十岁仍被叫做“小姑娘”的阿尔茜半点不恼,微笑着回答:“您说得对。但我是来执行任务的呀。”
反正,她是绝不会打开面甲的。
尽管为了合群,她也裹了件褐袍,但褐袍下那身被伊斯嫌弃的制服,有魔法在她脸上覆盖了无形的盔甲,隔绝了干燥的空气和扑面而来的沙尘,让她看起来干干净净,神清气爽。
尼亚又一次在她温和谦逊的笑容和真诚无比的语气中败下阵来,忍不住腹诽:谁说这家伙不像她那个狡猾的曾外祖母啦?骨子里简直像了个十足好吗!
爬上一个高大的沙丘之后,伊斯停了下来。
沙丘下方,一片广阔的平原围绕着一个形如半月的湖泊铺展开来。
它依然是荒凉的。湖泊小得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干枯,零星的植物颜色暗沉,并不曾带来多少生机,散乱而破败的建筑七零八落,没有任何风格或美感可言,更像是一只只金属巨兽在疯狂的厮杀后留下的尸骸,偶尔穿梭其间的小小身影脚步匆匆,在血色的阳光下,亦飘忽如幽灵。
向左看,视野的尽头有一片高大的砂岩,被风侵蚀出怪异的形状,如一座血色的宫堡般默然耸立。一些更为高大却残破不堪的建筑夹杂其间,嶙峋的骨架上偶尔仍有微弱的闪光——那是它们曾经辉煌夺目的外壳留下的一点残骸。
向右看,却全然是另一种景象几乎像是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没有半点缓冲,极其突兀地从荒原上拔地而起,郁郁葱葱,随风摇曳,浓绿的树冠上笼着一层金色的光芒,犹如精灵传说中的圣境。
从高处看过去,森林的另一边有繁花盛开的草原,有纵横交错的河流,有如明镜般点缀其间的湖泊,有奔腾的兽群以及,一棵高耸入云的巨树。
尽管已经从另一个角度看过了许久,伊斯仍是忍不住盯着那棵巨树看了好一阵儿。
它本不该存在。
至少,在达里埃尔所得到的记忆里,它是不存在的。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意外。
达里埃尔,那只会造梦的巨大蝴蝶残留的意识,以及它所留下的空壳上那两条没有被炸飞的飞船残骸,对独角兽号,甚至对整个燿星界而言,都是巨大的宝藏——哪怕它所得到的记忆只来自三条不同的飞船,却向他们展现了十几个不同的世界和不同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