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爷现在只怕还在京城郊外的理亲王府上走动呢,怎么?亲王千岁竟也对着你们自家人有所隐瞒吗?”那妇人顿了顿,复又笑道,“姊只怕还要趁着小平郡王在京中时多走动走动,否则以今日曹家的地位、霑哥儿又是个不爱读书考功名的,他日我可不想女儿嫁过来跟着你们吃糠咽菜。”
“……妹夫如今正得大学士张廷玉大人的重用,听闻已被请去做了西宾了,妹妹的女儿自然就是我的,曹家不会亏待了她的。”
“姨母这里连一匹倭缎都没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复响起,“说不亏待,恐怕也是要亏待了的。”
“侄女这话,未免太……”曹夫人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话也接不下去。
“你这妮子怎么说话的!倭缎是内城老爷们用的,”这位姨太太眼瞧着是训斥自家女儿,面上却轻笑一声道,“你姨母住在外城,自然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好物件。姊,近日里我们老爷才得了一匹,那模样看着极好,比绉料、湖料时新多了!真该制成件新衣裳,穿来给姊你开开眼呢。”
屋内合门说着话,看着是一团和气,其实暗地里却互相瞧不上,心里算计着什么。曹家小院的门口忽然闪身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青年,他一身粗布衣衫、听得院内声响,便皱了眉头,凑近门房身边问了一句:
“姨太太和表小姐又来了?”
门房被吓了一跳,一看清人,暗骂一声,才皱眉点点头道,“可不是,来了好一阵了,老太太不想应付她们早早回房睡下了,剩下夫人干坐着,等会儿只怕又要发一通脾气。”
“倭缎?”那小厮听清楚了屋内在议论什么,他冷笑一声十分不屑,“一匹倭缎也值得她这般炫耀?!老太爷在时,我们曹家一年要供上六百匹的倭缎,她这起子小人现在炫耀个什么劲儿!”
“得了!今时不同往日!”门房连连捂着小厮的嘴拖到一边,喝道,“丁荣你小子半日不见人,霑哥儿呢?”
“什么?!”丁荣惊讶异常,“爷还没回来?!他是走马的,料想应该比我快才是啊……”
门房和丁荣这二人正议论着,曹家小院的门就被敲响了,门房瞧了一眼丁荣,两人交换了一番眼神、竟齐齐都往门口挤过去,丁荣更是口中热切地唤了一句“爷您可回来了、担心死小的了”。
可是,曹家小院的大门打开来,门口却站着一个年轻俊美的贵公子。那公子身后还有一辆华贵的马车,令丁荣和门房最为吃惊的是,站在马车旁边恭恭敬敬护卫的人——竟是宝亲王身边最得力的侍卫长。
丁荣和门房都是跟随曹家的老人了,对京中各位爷身边的人早记得十分清楚。宝亲王同他们家里来往甚少,今日又不知吹了什么风儿竟将这尊大佛给请来了:又看那年轻公子身上的衣服竟正是一件倭缎镶沿二十四股金线制的绉绸褂,他身材出挑、面容又精致好看。
丁荣一看这公子就愣住了,门房却料算这是内城里的某位老爷、连忙拽着丁荣跪下来,口里连称“爷”,又再拜了宝亲王的侍卫官。
没错,出现在曹家小院门口、换了一套衣衫的人正是杜哲,刚才他们车行到了南城,他将想要换套衣衫的愿望试探着向那侍卫官说了,没想到这侍卫二话不说、不多一会儿就给他弄来这么一套衣衫。
杜哲只知道摸着料子不错、样子也好看,却不知那侍卫官是随便照着他们家王爷常用的衣料买的。杜哲去了脸上涂料、又利索地换下了身上裙子、头上头面一应物什,好好收拾一番后,就连那话不多的马车夫都忍不住赞了他一句。
许是头一次被人这么跪拜,杜哲手心都是汗,他轻咳一声连忙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曹家两位下人,温言解释道,“二位无须多礼、快些起来罢,今日我是送曹公子回来的,不知二位……谁能来搭把手?”
正说话间,车夫那边已经动作起来,车帘一掀开立刻露出曹雪芹苍白的脸来,门房和丁荣都被吓得不轻、连连抢上前来帮忙,丁荣更叫门房快些去知会老太太和夫人。
好端端的人竖着出去横着回来,曹家老太太李氏很快就哭成了泪人,曹夫人在旁边也急得没了主意。还好杜哲临危不乱,也不管此刻他是不是喧宾夺主,直接吩咐门房去请最好的大夫。旁边那位侍卫官也跟着补充一句,说他们王爷交代了要好生医治霑哥儿,银子不够使的地方只管找他拿。
曹家小院里头一阵一阵的乱,不过好歹乱中有序将曹雪芹安顿下来。找来的几个大夫一个个十分认真上心对付着,不多一会儿就给写好了药方、吩咐丁荣抓药去了,丁荣临走之前又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杜哲。
杜哲站在院子当中,看着这个普通的四合院:北面五间上房,东西各三间厢房,加上厨房、柴房等等不过十七八间房子。料想曹家江宁织造府任上的时候是何等荣华富贵,只瞧《红楼梦》中写的大观园中亭台楼阁就可窥视一二。今日瞧着曹雪芹家里这般凄凉,真是惹人唏嘘。
曹家人都忙着照顾曹雪芹,那位“姨太太”和“表小姐”自然就被晾在一边:女人的眼极尖,更是一眼就瞧见了杜哲身上的一套衣衫价值不菲,加之那八旗军官站在杜哲身后十分恭敬的模样,令她们一阵心惊。
这精明的母女俩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表小姐”小声嘀咕了一句,“母亲,这退婚、悔婚的事儿我们怕暂时做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