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废话,给我赶紧走!”他接过冰凉的磁卡,李教授弯腰就在电脑上敲打起来。
阮新难以挪动脚步。
只见吴凯的脸色越来越差。
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被一道惊雷劈中般,一瞬间头上冷汗直流。
“不可能……”吴凯丢了魂一样,嗓子干哑。
李教授不悦:“少说这种丧气话。”
吴凯在白色电子板上演算,笔都握不住,字迹抖得歪歪斜斜,直到再也写不出来一个字——
“找不到的。”他双唇颤抖,“不不……”
李教授顾不上抬头:“你设计了实验,你是最可能找到故障的人,找不到也给我找!”
吴凯憋出一道极细的哭腔:“我不想,我不想下去……”
“没让你下去!”李教授怒道,
吴凯,这位昔日无比荣耀的普朗克奖获得者,如今心态全崩。
在死亡的阴影下,在牵连几千万人的罪责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站得住脚。
就在此刻,一只手拍上他的肩。
“我来。”
吴凯回头。
身侧的年轻人清瘦苍白,金边圆眼镜,脸上带着病态的疲倦,一双眼却亮如晨星。
“我来。”阮新低咳两声,“麻烦你让一下。”
吴凯发愣,脚步却不听使唤,不争气地退出主控台前。
阮新拉过一把椅子,降低白色写字板,往前开始翻记录。
李教授欲言又止,深深看了一眼吴凯,摇摇头,继续翻查文件。
阮新全神贯注看起加速器的B区结构,再没管已经崩溃的普朗克奖得主。
“我需要预启动记录,越近越好,还有AB区介子线圈的数据,从建造到昨天三年里所有的日志——”
李教授质问:“能看得过来吗?”
阮新一笑:“能。”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圈量子引力方程。
他的理论起源于年少时仰望星空的一个灵感火光,孵化于日以继夜对宇宙奥秘的无限遐想。
物理的理就在于此,它是人类对世间万物的分析和认知,而阮新对世界的认知——既是圈量子引力方程!
谁能比他更了解他自己呢?
一个窃取他荣耀的陌生人吗?
记录翻动的速度惊人,第五十三页结束时,阮新伸手一点!
中控室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们看见主控台的显示器突然亮起!
血红的圈,黄色的核辐射警告。
主控台前,阮新凝视着那个闭环,苍白的脸上映着红黄交替的色彩。
哔——
一声扎耳的信号!
[紧急通讯:警方已封锁东郊试验站,疏散临近区域。李沙]
吸气声此起彼伏。李教授盯着那条信息,脸色惨淡,脊背却依旧挺拔。
李教授深吸一口气,扭头却看见阮新竟双眼紧闭,坐在桌前。
下一刻,阮新睁开了眼。
他提起笔,拉动写字板。
他开始写,下笔飞快,公式和草图一页页出现,两步之遥的打印机忽然隆隆作响,一张张纸鱼跃而出。
“请把他们铺在地上。”阮新头也不回地说。
中控室里的人神色各异,犹豫地看向李教授。
“快!”李教授道。
——应声而动!
白色的地砖被十几张写满草稿的纸覆盖。这是一个无比滑稽的场面,但所有人都在期盼,所有人都在质疑。
在这期盼与质疑之中,阮新站了起来!
他走到草稿纸边,眼中灰色的地毯,白色的草稿,黑色的字迹。
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溯回到那个冬日的下午,他站在满床平铺的草稿纸前,用目光钉住一个连接点。
——他用笔,在草稿纸上,圈出一根介子线圈。
“B区只是液氦泄露,而真正的问题——是A区这里。这个实验要么出故障,要么一定会失败。”
阮新抬头,迎上李教授复杂的眼神,仿佛从他眼中听见了一句“怪不得”。
——怪不得怎么看B区,都觉得毫无差错。怪不得吴凯会心态全崩。
要照之前那样找,永远都别想得到答案!
阮新微微一笑。
李教授放下手头的文件。
墙上的电子时钟显示10:33am,这是加速器开启的第12分钟。
“准备氧气瓶和隔离服。”李教授平静道,“我去下坑道。”
阮新睁大了眼,刚要开口,却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老师,我去。”
李教授:“你有过几年实验物理经验?”
阮新:“……没有。”
他设计实验概念,他精通理论物理,但他几乎没有摸过材料。
阮新双唇微张,试图辩解:“我……”
“行了。”李教授说,“来不及了。”
辐射服和氧气瓶被送来,阮新抢过袖子:“老师,我下去。我才是最了解这个实验的人。”
话到这里,李教授突然顿住,侧目瞥向一旁,眉头越皱越紧,露出凝滞的神色。
阮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吴凯扶在灰色的主控台边,见二人看过来,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发抖。不知是怕被命令下去送死,还是心底里的秘密被翻了出来。
或者,二者皆有。
阮新看着吴凯,突然觉得无奈又滑稽。
那是一种“我养的猫被别人抢走去炫耀,我以为他爱猫,实际上猫生了病,他竟然丢掉”的感觉。
——他根本就不配。
阮新微微摇头。
然后当着整个中控室里,当着全研究所的人,他坦然道:“老师,您不用替我保密。我本来就没几年好活了,多活一年少活一年,也没太大区别。”
“您今后的路还很长,您还能遇到下一个人。
“像我一样的人。”
“那他一定,很幸运……”
这是多么荒诞的事,一个正是风华岁月的青年,却对两鬓斑白的老人说:“您今后的路还长。”
李教授嘴唇翕动,话语却被卡住,似是无法理解,一个刚从地狱里爬上来,却又义无反顾走向死亡人,究竟在想什么?
整个中控室陷入一种粘稠的沉默,在这沉默中,一阵奇怪的嗡鸣突然打破了寂静。
尽管实验站只有紧急通讯频道,无法与外界正常联系,但阮新还是下意识看向他桌子上的手机。
令人惊讶的是,裂纹屏亮着。
一个来电显示在闪烁,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
“薛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