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向药缓解症状的效果的确惊人,阮新出院这天,甚至感觉自己和车祸前没有什么差别。人果然还是在生病时才意识到身体健康是多么舒服的一件事。
可惜,这种昂贵的药物并不能彻底治愈癌症,最大的作用就是缓解症状,让人活得有尊严。
医生嘱咐好他十天后来取药,阮新询问了价钱。
二百八十万一个月……
阮新面带复杂地看着手机账户余额的那一笔巨款。
要是银行再不回复,他都要怀疑是薛临压下去了。
他打车来到研究所,刚进大门就感觉有些奇怪。
周围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投在他身上,可他视线移过去,这些人又只是微笑着点头。
阮新对这种目光很熟悉,当年他被破格录取,待在研究所三年无产出,身边的人就经常偷偷打量他。
大家表面上不说,可阮新知道,私底下还是会议论的。
这次,明显有些东西变了。
阮新一路走到李教授办公室,敲门而入。
TFDS的风格是朴素的,就算是顶头上司李教授,也只是一张长长的深色木头办公桌,几把椅子,一个书架,连独立的厕所都没有。
办公桌后坐着头发全白,皱纹深刻的李教授,桌前是一盆绿色的君子兰,还有……衣着朋克的李沙,和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吴凯。
一见到阮新进门,李沙扭头狠狠瞪了眼吴凯,起身搬了把椅子给阮新。
“来了。”李教授点头,“坐。”
阮新问了好,将外套对折,搭在小臂上,坐下。
“你们两的事,我都听李沙说了。”李教授用深沉的眼光瞥向阮新和吴凯。
阮新抿了抿唇,李沙抬直了脖子,而吴凯则一动不动。
李教授微微转向阮新:“现在研究所的局面不用我说,你们都知道。我可能再难在这个位置上待了……除了加速器,我们还有很多项目,所以研究所的名字一定不能倒,我们需要一个身价足够高,履历足够厚的人撑着。”
李教授说了很多,说实验的困难,说投入的资金,说阮新的靶向药,说李沙的不成熟,所有的声音最后都指向一句话——
“我们不能为你向普朗克奖评委组提出复审了。”
阮新镜片下,焦糖色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李沙猛地站起:“爸!你什么意思?”
“想要研究所东山再起,就需要一个普朗克奖获得者做顶梁柱,也需要一个人出去承担这次的罪名。”李教授说,“吴凯和我,再适合不过了。”
“那就要牺牲掉阮新?!让这个冒牌货占着名声还占着研究所?明明他就是个——”
“坐下!”李教授低声呵斥道。
李沙的胸口剧烈起伏:“你他妈这辈子,也就这个研究所了!什么破玩意儿!”他说完突然转身而去,嘭的一下摔上门!
屋里静悄悄,只剩三人。
李教授深吸一口气,对着阮新继续道:“希望你能理解,研究所是我毕生的心血,我们要保住它的地位和未来,就要做出一点牺牲。至于靶向药,你不要太担心,只要TFDS存在一天,你的医药费就由我们出。”
这是用钱在买他的名声。阮新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消失。
诚然,李教授是个好导师,一个好老板。只是在他心中,研究所高于一切,高于正义与诚信,高于阮新这个半死不活的前任研究员。
他明白阮新缺钱,所以,他很慷慨。
他是阮新的伯乐,同时,也是贩马人。
只不过那年阮新初出茅庐,被人识中,怀着一腔热血,愿意为研究所付出一切,愿意为知己者死。
——不能怪谁。在现实面前,年轻人自作多情,闹的笑话罢了。
阮新只觉得浑身冰冷,他推了推眼镜,缓缓站起来,白色高领薄毛衫在脊背上勾出蝴蝶骨的曲线。
“老师,不论如何,我一直特别感谢您。”
阮新取出手机,长睫低垂,遮住眼眸:“不过,不需要您破费了。”
他点开手机屏幕,从那十个亿中转出二百八十万——那是他这个月被付清的第一期靶向药费。
或许在李教授付药钱的那一个瞬间,就已经下定决心把普朗克奖留给吴凯了。
李教授左手手腕上的光脑发出“叮”的响声。
阮新透过镜片,淡淡看向这位昔日恩师:“圈量子物理的方程和实验,以及普朗克奖,都可以白白送给你们,当做这车祸的五年来,您对我的照顾。”
李教授垂下眼,似是不忍与阮新对视。
阮新转头看向吴凯。
吴凯露出一个难看的笑:“阮师弟……你还是要好好休息。”
阮新看着这个窃取他理论的小偷,不论小偷是怎么拿到他的草稿,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可以偷走我的理论,你可以偷走我的实验,但你无法偷走这个。”阮新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吴凯的脸色发白,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阮新丝毫不客气:“圈量子物理实验肯定会再用到加速器,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留下草稿。”
“你自己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靠着别人的理论拿奖,或许是你这辈子最高的成就。”
“而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能发现出创造出比圈量子引力方程更完美的理论,你觉得,我会稀罕你的普朗克奖?”
吴凯额角冷汗直流,眼中刹那间爆发出一股不甘和痛苦,颤抖道:“好,对……你是个天才,你从来都是,别人挣扎了多少年,你看一眼就能解决。可我呢?我也……”
“或许吧。”阮新罕见地打断,扫了一眼依旧沉默的李教授,淡淡道,“我只是个追寻物理的普通人罢了。”
这一刻,阮新清楚地从吴凯眼中看到了自己。
而吴凯也仿佛在阮新眼里看见自身,顿时失去所有力气般,双臂垂落。
他们一个心如止水,一个扭曲不甘,谁追名逐利,谁潜心问学,分毫立现。
阮新觉得可笑:“李教授,既然您在我和吴凯之间,选择了吴凯,那我也不便在这里多待,只有祝愿TFDS的未来光明无限。”
“保重。”阮新面对李教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步履不紧不慢,身形清瘦,脊梁笔直。
——是个真正的学者,即使此刻没有普朗克奖的荣耀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