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八娃从小就没过上好日子,光跟着我们一块儿吃苦了。他是个多听话的娃儿呀,还这么小,让他做什么他就什么,没有叫他去做的,他自己觉着应该,也帮我们做。每次我砍树修房子,不用喊他,他自己听到声音,就来给我打下手了。有时我还没起床,他已经把早上吃的给我送来了。他细胳膊细腿的,我们家喝的水,却经常是他挑的。”
“最近,我们只是告诉他,他阿姐要成亲了,他自己就去山上找祈愿果了,说是要送给阿姐姐夫,祝他们幸福美满。可没想到,他就这样从树上掉下来了啊……”
“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的。我把他翻过身来,看到石头上全是血,他脑瓜前也全是血,呼吸微弱得像是要断掉了。我心慌极了,大喊:‘大家快来救救他呀!’可是不一会儿,大伙儿赶到的时候,我摸了他的脉搏,已经没跳了,我不相信,又探了他的呼吸,真的没有了……”
“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就早早的去了呢?阿妈最疼他了呀,可让阿妈怎么办……阿爸、我们七个兄弟姐妹,没有谁不好好爱护他的,我们都等着八娃长大,看他娶媳妇,生孩子啊……”
“都怪我,我看到八娃跑到山上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立马追上去呢?他还这么小,我怎么就能放心呢?都怪我,都怪我啊……”
在一片痛哭声和自责声中,一旁围观的兔人们不禁潸然泪下,有的还叹息着。
“唉……真可怜啊!你们看到没有,他们家八娃摔下来的地方,上面就是那颗最大的果子,离粗树枝这么远,他却非要那一颗,大抵是觉着这个果子寓意最好吧!”
“多懂事的娃儿呀,冒着危险,只为了给阿姐姐夫送一个祈愿果。”
“谁知道,他正要摘的时候,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呢?”
“唉,都别围着了,帮忙把八娃下葬了吧。”
“不——”他阿妈发狂般尖叫着,像一头被激怒的猛虎,乍然挣脱了妇女们的束缚,撞开了自己的子女们,扑向八娃的尸身,猛地将他抢了过来,像是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一样,死死地抱着他。
她们不忍再拉扯她。让一位母亲与自己的孩子分离,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无人注意到,此时已阴云蔽日,天空忽然变得乌黑一片,是要下雨了。瑟瑟秋风中,他阿妈双目空洞无神,像是彻底失了神,她的孩子们,和她终于赶到的丈夫,都守在一旁默默哭泣。
没过多久,秋雨淅淅沥沥落下,西瑞尔也来了,从身后抱住了泪流不止的伊莱,没有说话,但神情哀伤。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由近及远,人群终于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了这一家子人,西瑞尔,黛西和梗子。
雨水冲散了石头上的血迹,倏地,那颗果子就这样掉了下来,砸在石头的凸起上,沉闷的一声,果汁四溅,开出一朵血红的花来。
就像是八娃脆弱的脑瓜。
像是听到了声音,他阿妈僵硬的目光一下一下地转动着,终于移到了那颗果子上,大家也都注意到了。
“啊——”先前一直呆若木鸡的她,突然迸发出极其凄厉的哭喊声,终于泪如泉涌。
伊莱跌坐在地上,死盯着那颗果子,嘴唇发紫,呼吸急促,身躯止不住地颤抖,西瑞尔只能抱紧她,一遍遍地安抚她。
黛西目睹了一切,雨水从她的额头顺着脸颊流下,划出许多道水痕,交织在一起,可她全程都一动不动的,也没有说话,一直面无表情。
她当初和伊莱交换住处的时候,八娃经常送东西给她和梗子吃。这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从他的行动里可以看出来,他很喜欢她,可他怎么这么早早的就没了呢?
她以为,这里是一片世外桃源,安静祥和之地,却原来,从来都没有哪里是真正安乐的。
八娃曾经逗梗子玩过,梗子现在也觉得挺伤心的,可看见其他人都走光了,它还是戳了戳黛西,说:“小菲,我们是不是也要走了?”
黛西没有回答它,他们就一直这么站着,无声地陪伴着伊莱和西瑞尔。
夜晚的影子越来越浓,逐渐笼罩了整个森林。天要黑了,今夜没有月亮,再不回去,他们就看不见回家的路了。
终于,黛西抬脚,往她的木屋走去。梗子紧随其后。
雨后,一股腐朽的气味在空中弥漫着,深褐色的枯枝败叶混着泥土,沾上了她的草鞋,厚厚的一层。湿润的枝叶拍打在身上,黛西用手拂开。除了仍在耳边响起的哭声,万籁俱寂。
就是在这样萧条的秋夜,一道凄怆苍凉的歌声传来——
“折一枝忘忧花,
赠予?我的心肝娃娃,
红红的眼睛为你闪泪花,
我伤心得青丝一夜白发。”
是八娃他阿妈的歌声,如泣如诉,扣人心弦。黛西的脚步就这样止住了,梗子撞在了她的小腿上,摸了摸脑袋,不明白她为什么停下。
“折一枝忘忧花,
捎上我最真挚的话,
黑黑的道路将带你回家,
你在远方切莫忘记阿妈。”
黛西知道,这是兔人部落的一首童谣,名叫忘忧花。她想起,伊莱曾笑着挖出一株忘忧草,打算送给她阿妈,还告诉她,忘忧草在他们这里是母亲草。
“折一枝忘忧花,
我的娃娃已在天涯,
亮亮的繁星会和你说话,
你不会在夜晚孤单害怕。”
黛西也曾偶然见过忘忧草的花,她十分不可思议,那样平平无奇的一株小草,竟然开出了如此惊艳绝伦、耀眼夺目的花。
“折一枝忘忧花,
阿妈夜夜思念娃娃,
暗暗的天空又泪如雨下,
我的娃娃何时才能归家。”
雨水划过树叶,重重打在黛西身上。她兽皮已经湿透了,夜风一吹,有些冷。
她拂去兽皮外的水珠,借着漏过树枝的微弱光芒,又朝木屋走去了,这次脚步再没有停下。八娃他阿妈的歌声隐约回荡在山谷里,也回荡在她的耳边。
梗子伸长了脖子,还在回头望他阿妈。发现黛西走了,它连忙跟上,突发奇想道:“小菲,要是我死了,你会这么伤心吗?”黛西头也没回,语气毫无波澜:“怎么说也得敲锣打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