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还冷嘲热讽的,冯霜止自然是记得,只不过现在一转脸就变得热络起来,冯霜止也没说别的,照样应付着他们。
翻过年和珅就要对付孙士毅和李侍尧了,现在冯霜止却不露出半分的端倪来。
孙士毅官位比较低,李侍尧却是个难办的,还是大学士,皇帝也喜欢他,不过和珅势大,能做到哪一步,旁人是不清楚的。
宴会进行到中间,熙珠请冯霜止出来,两个人到偏殿里坐了一会儿。
冯霜止一垂眼,道:“我与熙珠姐姐相识这么多年,姐姐心中装着心事儿,我不是不清楚的,有话便说吧,妹妹能帮则帮。”
其实方才已经听出来一点了,只不过到底还要熙珠自己开口而已。
熙珠与冯霜止相交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开口求过冯霜止什么,冯霜止也不曾求过她,两个人一直都是平等姐妹相称,知交甚久,如今要熙珠开口说,她毕竟觉得有点难为情,只不过终究还是心底的那些想法战胜了她抹不开的面子。
熙珠苦笑了一声:“霜止,我不曾求你什么,可阿必达的事情……”
果然还是阿必达。
冯霜止听熙珠继续说。
熙珠道:“不是人人都能像你家和珅,到了江南还能坐怀不乱,我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后宅里有小妾,阿必达若是去了江南,不能带我去,便只能带那些小妾走,兴许还要留下来两个麻烦的,我……我不想他去江南……当初这事儿是阿必达去求了和大人,这才有了着落的,阿桂大人本身布想让阿必达去,所以我想——让和大人把这事儿给推掉。”
女人孕中多思,更何况她的丈夫要在她怀孕的时候去江南呢?是个女人都要担心。
熙珠原本是不想掉眼泪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没忍住,她赶忙擦了,不想要自己昔年的好友看到自己如今的狼狈。
冯霜止伸出手去握了她的手,道:“这事儿你其实不必跟我说的,阿桂大人正直清廉,约略地是看不起和珅的。八舅公眼底揉不得沙子,阿必达的事儿肯定不能成,即便是现在成了八成,赶明儿阿桂大人一句话也能给黄掉,你且放心着。”
阿桂跟冯霜止也算是有亲缘关系,冯霜止得叫他一声八舅公,当初平定大小金川下来,冯霜止还以和珅的名义去送过礼,那个时候阿桂觉得和珅会做人,可是时间久了,便开始逐渐地看清和珅。
和珅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阿桂开始时候觉得和珅顺眼,可是渐渐地便因为政事上的分歧而对和珅改变了看法。
不对盘的人终究是不会对盘的,阿桂不是什么绝对的清流,可要他认同和珅,甚至让和珅帮自己儿子办事儿,他是绝对不允许的。阿桂喜欢和琳,当初和珅强将和琳塞到阿桂那边去做事儿,阿桂一开始还不喜欢,不过后来看和琳心性比较爽朗正大,觉得和琳不跟他哥哥一样,渐渐便喜欢上,也愿意提拔和琳。
这可是走了一步好棋,如今和珅兄弟一文一武,一个得了阿桂的喜欢和提拔,一个还被厌恶着,这一个好一个坏,其实也就不好不坏了。
阿桂左右不会跟和珅翻脸,顶多也就不喜欢和珅罢了。
如今阿必达的事情,以阿桂的脾气,即便是现在不说什么,那也只是说不说而已,阿桂的能量多大?不至于要自己的儿子出去求和珅。
冯霜止温声安慰了她,熙珠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她与冯霜止无话不说,可这种闺阁之中的事,说出来也实在太小气。“若是没了江南布政使的位置,他会怎么……”
“阿桂大人不想他去江南必定有自己的道理,有的时候一个位置能染黑一个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取出,知子莫若父,看阿桂大人的吧。”冯霜止给她递了手帕擦泪,又道,“即便是他去了江南,你紧着一些,肚子争气,阿桂府中人人都看护着你这一胎,只要有了个儿子,什么都好说。”
管那什么人进来,都不会撼动熙珠的位置的。
熙珠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擦干了泪便笑了出来,“我是孕中多思,太过杞人忧天了。终究不如妹妹看得长远。”
“哪里是我看得长远?不过是我心胸狭窄,所以更能看得懂姐姐罢了。”
心胸狭窄,是在感情上。
冯霜止说这话,熙珠也懂,便是重新让冯霜止看了看她的脸,这一会儿没错处了,便重新回到了宫宴上。
“二位这怎么去了这么久?”孙夫人打趣儿了一句。
冯霜止笑道:“跟熙珠姐姐许久不见,这难得坐在一起,却是要过去说说体己话,叙叙旧情了。二位在这面还算是好吧?莫不是惇妃娘娘介意了?”
“哪里哪里,惇妃娘娘方才来了一趟,说是你俩肯定叙旧去了,还自己夸自己,说她肯定把位置安排对了呢。”这一回,是李夫人在搭话了。
冯霜止心说这位置还真是对了的,兴许这李侍尧孙士毅支持着年长的八阿哥,才跟惇妃关系好,还特意将这两人拉到这一桌来坐。
后面的半场宴席,冯霜止便随意出言试探了这一下这两人,果然发现她们似乎对八阿哥的评价很好,于是冯霜止什么都明白了。
宴会后,冯霜止让熙珠先走了,自己却留下来了。
之前惇妃说过让她先等着,这会儿她站在殿里等,不想过了一会儿才见惇妃满脸喜气地进来。
“和夫人,咱们可要成为亲家了。”
这一句话,立刻就将冯霜止炸了个晕头转向,冯霜止没明白过来,她愣了一下,问道:“何喜之有?”
惇妃过来握她手,搭着她道:“可不是你家那正月里生的胖小子和我的十格格的事儿吗?我还没来得及说呢,前殿里皇上宴请大臣们的时候,喝得高兴,竟然直接说了,如今你家丰绅殷德跟我的十格格可是般配得很呢。”
“……”前殿里,皇帝喝得高兴说的?和珅也在,和珅没能成功阻拦,怕也是阻拦不了吧?这一门亲事终究还是挂上了,冯霜止做出一脸的笑意来,“如今却是妾身要代犬子谢过了,高攀着娘娘这一门亲事,倒是我们府上的荣耀呢。”
这一番话说得惇妃舒坦,她只对冯霜止道:“且瞧着吧,有你的好,你当日帮我,我也得回报这你的。”
冯霜止敛衽一礼,“妾身省得。”
这一下,惇妃才叫人送了冯霜止走,冯霜止一路走,一路这心都是冷的。
紫禁城的风吹在她身上,即便是裹着披风都挡不住。
在从慈宁宫附近花园走过的时候,她忽然之间停住了脚步,问那掌灯的宫人道:“方才前面可过去了什么东西?”
那宫人垂首:“不曾见到。”
冯霜止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她没再多想,只不过念头一转,便道:“我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了多年,今日眼看着要年节,先给太后娘娘磕个头去。”
那宫人也不说什么,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
冯霜止转了方向去到太后宫门口,芳嬷嬷还坐在暖阁外头守着,听人进来说冯霜止来了,她倒是惊讶了一下,不知道她是来干什么。沁姑姑还在里面,她便让宫人去里面说一声。
不一会儿,沁姑姑出来,便听芳嬷嬷说了这事儿,沁姑姑道:“去看看她吧,这大夜里赶着雪来,也算是个有心的。”
“只是太后身子不好,怕是不能见她的。”芳嬷嬷提醒了一句。
于是她们出去对冯霜止说了,冯霜止知道自己进不去,便笑道:“太后娘娘优待我,这几日因着宫里的禁令不敢来拜会,趁着宫宴想来看看的。只不过,今日既然不能见,我便在这外面给太后娘娘磕个头吧。”
她二话不说地跪下来,真心实意一般在台阶上磕了个头,便道:“霜止叩谢太后娘娘今年的照顾,愿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沁姑姑和芳嬷嬷连忙扶了她起来,“和夫人有这份儿心,太后娘娘定然感动的。”
冯霜止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便道:“时间也不早了,为着这宫禁,霜止得先走了。如今太后娘娘病着,二位姑姑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也可趁着机会叫人来找霜止的,能尽心则尽心,二位姑姑还请莫怪霜止这话鲁莽。”
“和夫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您是个善心肠的。”芳嬷嬷叹了口气,便看冯霜止走远了。
“这和夫人倒真是个实诚人。”
沁姑姑也叹了口气。
两个人进去,却没想太后已经醒了,问她们外面是谁,她们说了是冯霜止,又把冯霜止给夸了一遍,满以为老佛爷定然会高兴,不想太后搭了眼皮子,过了许久才道:“哀家熬不了多久了,若是哀家去了,你们便领了哀家的懿旨,要皇帝赐死她。”
芳嬷嬷与沁姑姑齐齐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看着太后睡着了,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心惊不已。
现下太后只有这一句话,又陷入了昏睡,她这话——到底是下旨,还是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