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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新年里的老人们

年轻剑客送过了见面礼,就马上告辞离开。

陈平安不知如何挽留,只好送到院门口。

在曹家老宅那边,富家翁站在屋内的水池旁边,屋顶天井的口子上,坐着一只红色狐狸,曹峻翘着二郎他坐在椅子上,斜眼看着自家老祖,他一声招呼都懒得打。

年轻剑客走入后,老人笑问道:“你跟那少年关系不错?”

年轻剑客笑道:“以曹老先生的修为和地位,竟然还会对一名陋巷少年出手?”

曹曦哈哈笑道:“略施薄惩而已,最多不过是一年晦气缠绕家门,不算什么,便是祖荫稍多、阳气稍旺一些的凡夫俗子,都经受得起。再说了,你不也从中作梗,帮着少年祛除了那点灾厄嘛。”

年轻剑客摇摇头,不再说话。

世事就是如此荒诞,同样是骊珠洞天走出的大人物,谢实性格忠厚,名声传遍数个大洲,是公认的宗师风范,能够在剑修遍地、道家式微的俱芦洲,脱颖而出,有望成为一位分量十足的天君,哪怕是谢实的敌对修士,都会心存钦佩。反观曹曦,性格古怪,名声一直不好,都说此人刻薄寡恩,只是机缘太好,才一路攀升,势不可挡。

但偏偏是野路子出身的剑仙曹曦,如今选择跟大骊站在同一个阵营,谢实却要做出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

曹峻站起身,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墨家的许弱。在中土神洲行走江湖多年,名气很大,有人间蛟龙的美誉,我觉得宝瓶洲的魏晋,之所以常年厮混江湖,不喜欢待在山上,说不定是学你年轻时候。”

剑客想起风雪庙那名意气风发的年轻剑仙,摇头笑道:“他没学我。”

曹曦突然记起一事,跳入干涸的水池,翻动一块青石板,里边藏有一枚锈迹斑斑的普通铜钱,这位享誉一洲的陆地剑仙,爽朗大笑,收起那枚铜钱入袖,啧啧道:“好兆头,好兆头。”

曹曦抬头望向年轻剑客,“要我看啊,当年那只被打碎的本命瓷,是你们大骊和龙泉的有错在先,导致出了纰漏,不过当初大骊就做出了补偿,对方也接受了,照理来说,这件事情就算结完账两清了,如今却由那个买家往幕后层层递进,最终搬出了谢实这尊大菩萨来吓唬人,事情做得不地道,相当不讲究。其实很好解决,一鼓作气打死谢实,有我在,你在,加上圣人阮邛,咱们三个联手,谢实不但会输,就是想跑都跑不掉。谢实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年轻剑客问道:“就算打死了谢实,可这座破碎下坠的骊珠洞天,给彻底打没了,我们大骊怎么办?”

曹曦站着说话不腰疼,“打死一个谢实,敲山震虎的效果,太好了,不比打造出一座白玉京逊色。”

年轻剑客不搭话。

曹曦继续蛊惑人心,“你们大骊不是马上要南下吗?打死谢实之后,你看看大隋境内的十境和上五境的老王八,到时候还能剩下几只?我敢打赌绝对不会超出一只手。我曹曦如果输了,多出的老王八,全部交给我来解决,如何?”

年轻剑客疑惑道:“你跟谢实有深仇大恨?”

曹曦摇头道:“没啊,只是老乡而已,跟他又不是一辈人,从没见过面,两家祖上也没啥纠葛。我就是看不惯谢实仗着修为欺负大骊而已,太忘本了,好歹是大骊出身,不念着养育之恩也就罢了,还跟大骊对着干,这种人,我曹曦看不顺眼。”

“放你娘的臭屁!”

屋顶上的火红狐狸一语道破天机,讥笑道:“南婆娑洲的醇儒陈氏,是当年中土神洲的分支之一,真正的陈氏本家,跟道家一直不对付,打死一个谢实,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彩礼,别说是把醇儒陈氏嫡系女子嫁给曹峻,就是中土本家再嫁一个女子给他曹曦都无妨。”

“你这个碎嘴婆姨。”曹曦笑骂一句,抬手挥袖。

火红狐狸砰然炸裂,化作齑粉。

它恢复完整原貌的时间,明显之前比起被曹峻飞剑分尸,要长很多。

它掀起一块瓦片,狠狠丢向曹曦,快若奔雷,然后它掉头就跑。

曹曦轻轻接住瓦片,往上一抛,丢回原先位置。

其实那块瓦片已经支离破碎。

名为许弱的墨家豪侠,拒绝了曹曦的建议,“这种事情,不是我可以擅自做主的。”

曹曦白眼道:“那你们大骊到底谁能做主?”

许弱笑道:“皇帝陛下,藩王宋长镜,国师崔瀺,就这三个。”

曹曦气愤道:“那倒是来一个啊,你许弱来了光看戏不出手,有啥意思?谢实这趟既然胆敢孤身赶来,肯定有所凭仗,一个万一,我们三人联手都会让他跑掉,到时候给他达成目的,还给他跑回俱芦洲,到时候我们三个可怜虫,加上你们大骊宋氏,全部完蛋!”

许弱点头道:“会来的。”

曹曦瞬间沉默下去。

因为他从来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很怕大骊收拾了谢实,再来收拾自己。

何况大骊宋氏,又不是君子。

某位真正的君子,一个比他曹曦加上谢实都要厉害的家伙,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死在这里。

这件事情当然怪不得大骊王朝不仗义,怨不得宋氏皇帝当缩头乌龟。

但是曹曦就是觉得太晦气,不吉利。

加上来的路上,收到大骊关于骊珠洞天的谍报,其中有提及他的祖宅倒塌修缮一事,就让曹曦更加心情不快意了。

如果不是醇儒陈氏开口,他其实根本不愿意当这过江龙。

尤其是曹曦如今仍然没有推算出来,齐静春那场必死之局的死结所在,这让他一走入龙泉郡就浑身不自在。

所以他希望谢实之死,能够将其勾引出来,到时候即便是猜想中那个最坏的结果,还有大骊宋氏、圣人阮邛和背后的风雪庙、以及自己身后的醇儒陈氏、中土本家陈氏,一起来分摊风险。

富贵险中求。

山下山上都一样。

————

谢家老宅在桃叶巷,家族子嗣谈不上枝繁叶茂,到了这一代,其实已经家道中落,如果不是长眉少年成为阮邛的记名弟子,早就到了需要卖出祖宅维持生计的惨淡地步。

一个中年汉子开始敲门。

是一位少女开的门,问道:“你是?”

汉子正儿八经回答道:“是你祖宗。”

眉清目秀的少女看似婉约,其实性子泼辣,顿时怒道:“大年初一的,你怎么开口就骂人呢?信不信我拿扫帚抽你?”

汉子神色如常,“你去翻翻族谱,找到那部甲戌本,上边会有个叫谢实的人,就是我。‘实’字缺了一点。”

一炷香之后,谢家上下,全部跪倒在家族祠堂外的地面上。

谢实不理睬那些战战兢兢的家族晚辈,一言不发地推开祠堂大门,进去烧了三炷香。

然后他沉声道:“那个眉毛比常人长一点的,可以进来烧香,其余人都回去,反正老祖宗们见着你们,不用你们烧香,就有一肚子火气了。”

祠堂外一位妇人满脸惊喜,激动得泪流满面,一把抓住身边儿子的手臂,一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长眉少年深呼吸一口气,在他娘亲松开手后,站起身,战战兢兢跨过祠堂门槛,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背影。

————

小镇外边的驿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马夫是在棋墩山阻拦过某位剑客的刘狱,车厢内坐着一位老夫子模样的儒雅老者,和一位眉眼天然清冷凌厉的少女。

国师崔瀺,宫女稚圭。

或者说是老崔瀺,和王朱?

————

小院里,青衣小童又开始抱头哀嚎。

怎么这座山下的小镇这么烦人啊,才新年第一天,就又来了跑来两个看不出深浅的厉害角色,用膝盖屁股想,也知道是那种能够一拳打死自己的可怕人物。青衣小童以前总觉得自己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如今到了这里,才知道之前的风浪,简直都比不过门外泥瓶巷里一滩小水洼啊。

他开始由衷佩服陈平安,能活到今天,太不容易了!果然能够成为他的老爷,不会是简单人,难怪当初身边跟着一个那么凶残的弟子。

于是青衣小童泪眼婆娑地抓住陈平安的手,发自肺腑道:“老爷,以后我肯定对你好一点。”

陈平安一把推开他的脑袋,笑道:“就你最怕事,丢不丢人。”

青衣小童眼角余光打量着没心没肺的傻妞,觉得自己是挺丢脸的,默默坐回板凳生闷气。

粉裙女童确实比他更加心大,捧着那块细腻温润的太平无事牌,爱不释手。

当然心最大的,还是他们的老爷陈平安。

他搬出了一块块刻有文字的竹简,放在两家院子中间的黄泥矮墙上,算是晒书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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