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父枉被师父叫一声师父,连一只鸡都抓不住,我就更别提了,从小就把心思都放在学医上了,没想过学武,也没有人教。
所以许多年下来吃素吃习惯了,荤腥是不碰的,连鱼都不会杀,更别说吃了。
但那位打渔的老伯拎着这两条鱼清晨赶到我这儿来,在门外等我开门,等我等了许久,我见他时,他身上的蓑衣还沾着露水,看到我就笑,说这是他专程给我送来的,无论如何要我收下。
这些日子,我门前常人送东西来,都是曾到我这里来治过病的穷苦人,我不收,他们就把东西偷偷地放在门口,大多是些瓜果蔬菜,瓜带藤果带叶的,新鲜得还带着地气,一看就是他们自己种的。
上次那替奶奶来求医的小孩也来过好多次,每次都蹦达着地把手里的东西往我身上塞,不由我不收。有时候是一把野桑葚,一边塞还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我,说:“快闻闻,是不是很香?这个很甜的,我试过了,很好吃。”
又有时候是香喷喷的一捆艾草。
“艾草可以防虫子呢,我奶奶说的,很灵的。”
弄得我都要脸红了。
给他们看诊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但他们却用自己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来回报我,这让我觉得受之有愧。
见我毫无反应,面前的城中名流们开始愤怒,纷纷提高了音量,我拢在袖子里的两只手翻了一下,想要不要用一些药物来让他们安静一下。
十日醉可以,但这么多人醉倒在我铺子里,还要我将他们搬出去,太麻烦了。
或者用癫蜂散,但他们一起疯起来,我又怕自己招架不住。
是药三分毒,太师父潜心医药之道,对各类药草的毒性以及使用方法也有深入研究,亲手整理的药经旁边就放着毒经,太师父常说,如果一个医者连着世上最毒的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找出医治方法呢?神农尝百草的时候还被自己毒倒过呢,爬起来再给自己解毒,毒啊毒啊就习惯了,身体越来越好,胃口越来越大。
我……
太师父就是这样,说着说着就没边了,我也习惯了。
我烦恼了一会儿,最后都没有决定究竟要怎样让他们离开,但门口突然有响动,接着便又有一群人冲了进来。
冲进来都是平日里常到我这儿送东西的那些人,不知是谁传的消息,有些来得匆忙,肩上还扛着扁担,还不等我开口就把之前的那些掌柜馆主与乡绅团团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声音沸腾。
“你们要干什么?”
“什么规矩不规矩,你们不就是怕被小玥姑娘抢了生意吗?”
“你们医馆的人那么势利眼,我们去看病都给赶出来,难道还不许别人给我们看?”
“看得起病也买不起药,方子上的药材全都是高价,谁买得起?不是让我们在家等死吗?”
“出去出去,这么多人过来欺负一个小女孩,你们要脸不要脸?”
“……”
“……”
再等我的声音勉强能够插进去的时候,之前那些人已经被轰出去了。
他们又回过头来安慰我,让我不要害怕。
扁担菜篮都被放下了,年长的阿婆拉住我的手:“这可怜的孩子,都给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快去给她倒杯水。”
我赶紧摇头:“我没事的,真的没事。”
要是他们见过太师父,就不会误解我的反应了。
如果你是和一个随随便便就会在草地上滚来滚去耍赖的长辈一起长大的,一定也会养成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习惯的,更何况我并不认为今天来的这些人有什么地方值得我感到害怕。
那还是在我对自己充满信心的时候,认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是可以自保的。
掌柜馆主与乡绅们的第一次到访得到了这么失败的结果,自然是不甘心的,过了几日,县衙里来了人,说我开馆行医没有到县衙报备过,让我立刻关门,随他们去一趟。
我想一想,说给我一点时间,我要看一封信。
这天恰巧是鹰儿来的日子,我在闫城落脚之后第一次收到师父的来信,正心花怒放的时候,被他们这样一扰,心里很是恼怒。
那几个穿着皂衣的官差就骂骂咧咧地上来拉我:“县太爷要见你你还推三阻四?有什么话到了公堂上跪着再说吧。”
门外围了许多人,有些上来阻拦,官差们就横眉立目地叫到:“谁敢阻碍官差行事?一律带到县衙,依律二十大板!”
我怕有人因我被抓,立刻道:“我跟你们去就是了。”又安慰众人:“没事的,我只是去县衙做个报备,很快就回来了。”
才进县衙,我就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公堂里已经站了些人,都是那天到铺子里来过的馆主掌柜与乡绅,县太爷高高地坐在公案之后,立在旁边的师爷见我走进去第一句话就是。
“放肆,看到县太爷还不跪下!”
我皱着眉头,不太明白他们的意思。
就有人上来按我,我再皱眉,终于忍不住了。
那人在手指堪堪碰到我衣裳的那一刹那哈哈大笑起来,捧着肚子滚倒在地上。
公堂上其他人都惊呆了,有人冲上来拉他,他一边笑一边流眼泪,还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我,师爷尖叫。
“妖女用毒!快把她绑起来!”
但接近我的人都或哭或笑地滚倒在地上,包括一个胖胖的药店掌柜,我立在混乱中突然觉得有趣,便笑了起来。
一分神,手里装着师父来信的竹筒就被被一个疯狂挥手的人打落到地上。
我紧张地“哎”了一声,想要去捡,但那竹筒已经滚了出去,又被人抓了起来。
抓到竹筒的是一个公差,转头叫了一句:“报县太爷……”这才发现县太爷已经躲到公案后头去了,遂猫腰把竹筒递上去。
县太爷道:“什么东西?”
那人就要打开。
师爷在旁边叫:“小心那里面是妖女的毒药。”
我正要跑过去把那竹筒拿回来,听到这句话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人被吓了一跳,竹筒脱手而出,骨碌碌地滚到师爷面前,师爷吓得屁滚尿流,紧张得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
场面越来越滑稽,我忍着笑径自从手脚并用逃开我的人群当中走过去,公堂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笑声与哭声,已经没人敢靠近我身边,我顺利地走到县太爷面前,正要弯腰捡起竹筒,却被县太爷抢了先。
“还给我,这是我的。”
我向他伸手。
县太爷像是没听到我在说什么,两只眼盯着竹筒上封着的火漆,慢慢地两手发起抖来。
师爷忠心耿耿地爬过来想要保护县太爷,却被县太爷一把推了个跟头,我听到县太爷的声音,小心翼翼的,与之前大不相同。
“姑娘这封信……是从军中发来的?”
师父每次来信,竹筒上都会用火漆封口,并在火漆上按一个小小印信。
我点点头。
他再看看那个印信,哆嗦了一下,又问了一句,声音益发低下去:“敢问……这是谁写来的信?”
我并不隐瞒,只道:“我师父。”
他连声音都开始发抖:“姑娘的师父是?”
我叹口气,他一直攥着竹筒,我又不好从他手心里抢,只好继续回答:“我师父姓徐,徐持徐佩秋。”
县太爷突然间面色如土,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外头一阵喧哗,却是刚才有人奔出去求援,转眼浩浩荡荡来了一大批官差,个个挥刀舞棍,凶神恶煞地冲进来,并且大叫。
“妖女在哪里!”
我一愣,县太爷却比我还激动,无比迅速地从公案下爬出来,撞到头也不管,拍着惊堂木大喊:“都给我滚出去,对了,把地上的人也拖出去。”
公堂里还剩下的几个人惊呆了,指着我:“那这妖女……”
县太爷勃然大怒:“哪里来的妖女?再胡说立刻拖出去五十大板。”
倒弄得我不好意思起来,赶紧走过去替地上那些人将狂哭狂笑的症状给解了,还叮嘱他们:“多喝点水,暂时别急着开口说话,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县太爷完全变了一个人,清场之后反复对我抱歉,说之前的事都是手下人受了城里那几个奸猾之徒的挑唆闹出来的,一场误会,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奇怪地:“我是来报备行医的,不是说我没有到衙门来报备过,不能开业吗?”
县太爷立刻道:“姑娘是徐将军的徒弟,能够到此地行医是本城的光荣,我们举手欢庆还来不及呢,至于报备的事情,回头让手下人去补办一下就行了,姑娘不用费心。”
我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县太爷又满脸堆笑地道:“让小玥姑娘受惊了,今晚下官设宴醉白楼,一是庆祝姑娘在本城开业,二是赔罪,姑娘务必赏光。”
我摇摇头:“不用了,晚上我要给师父写回信。”
县太爷听完这句话人又矮了半截:“是是是,姑娘给徐将军回信要紧,只是下官今日公堂之上多有得罪,一切纯属误会,姑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答:“这种小事我是不会写进信里的。”
他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捏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又无比客气地将我送出了县衙。
我坚决地拒绝了县太爷要人备轿送我的提议,一个人慢慢走回自己的小铺子,窄窄的巷子悠长安静,我走着走着,终于忍不住,将手里的竹筒举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一下。
这天晚上,我在灯下提笔,给师父写了一封极长的信,详详细细地说了我在闫城这段时间所过的生活,以及行医期间遇到的人与事,我很久没有与师父通信了,一提笔就觉得有说不完的话,一盏油灯点到黯淡,薄绢越拉越长,最后连鹰儿都不满意了,飞到桌上用爪子踏了踏我的信,表示抗议。
我“哎”了一声,赶紧将薄绢收拢来,怕鹰儿爪子锋利,将我写的信划破了,嘴里还要跟它讲:“这是蚕丝制成的薄绢,很轻的,卷起来才一点点,一点儿都不重,你这么厉害,连一块小小的蚕丝绢都带不动,小心让别的送信鸟儿笑话。”
它就更不满了,扑扇了两下翅膀,又用嘴在我肩上啄了一口,力道倒是控制得很好,连我的布料都没啄破,只是吓了我一跳。
我只好先将还未写完的信收起来,想着先睡一下再继续。
我睡了没多久,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睁眼看到日头还早,我起身去开门,心想着大概是有急病的病患上门。
门一拉开,果然看到满脸忧色的病家,病家是三个人一起来的,两个老人带着一个姑娘,那姑娘已经不能行走,被老大爷背在背上,一阵阵地**。
两个老人像是赶了很久的路,都是精神萎顿,见到我嘴唇乱动,无数的话要说却说不出来。
我让他们进来,铺子里有为医患准备的简单床位,那病人被扶持着躺下,却是个十几岁的女孩,与我也差不多大,五官原也清秀,只是身上发满了红疹,密密麻麻的,一时间竟让人不敢注目。
两个老人进门之后便扑通向我跪下了:“神医,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女儿。”
我赶快扶他们起来,又去拿看诊的器具,过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原是住在城外李家村的,女儿得了恶症,找了好几个城外的赤脚医生都看不好,还去庙里请过神婆,但神婆都束手无措,后来听人说起我,就一早赶进城来找我了。
我听他们叫我神医,心里就一阵激动,想要是太师父在我身边就好了,少不得要跟他确认一下,我是不是能去找我师父了,但这念头也只是一刹那就过去了,面前病患凶险,不由得我不全神贯注。
我一加查验,便发现李家女儿的病势不好,急问他们这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位老人就说,就是前些天大热起来,村里就开始有些人发了疹子,一开始也没人当是一回事,觉得不过是热疹,用井水激一激,吃点寒性的东西就好了,没想到后来这病在村子里传了开来,许多人都得了,他家女儿现在已经呼吸困难。水都喝不下去了。
我一惊:“怎么?这病已经有许多人得了?”
老人满脸皱纹都像是拧在了一起:“是啊,有几个小的都没了,熬不过去,最小的那个才一岁。”
老太就哭了,老泪纵横:“神医,你要救救我女儿啊,我家大牛前些年参战去了,一去就没有回来,我们就只剩下金花这个女儿了,你一定要救救她。”
我心里已有些发急,这症状现在看来定是疫症,还是会致命的那一种,其状之凶险,连我都没把握能够将她救下,若是传开来,那更是凶险,这一城的人都会受波及。
我想了一下,当机立断:“大娘,您到厨房烧些热水,滚烫的拿过来,我有用。大叔,我们不能留在城里,我跟你们回村子里去,我去配些药,先让金花喝了,等我把铺子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就走。还有,您刚才过来的时候,有没有在其他地方歇过脚,让人和金花姑娘接触过?如果有,请您务必告诉我,我让人给他们也送些药过去。”
两个老人听我这样说,更是害怕,还想说些什么,我已开始准备药材,又安慰了一句:“不要怕,我跟你们去就是,大娘,厨房在左手边。”
等滚烫的开水打来,我已在金花身上敷了些药,回头再将药粉撒入滚水中,将她接触过的床单被褥泡了,又在屋里各处都撒了药水。
我再另取药粉混入水中,自己喝了一些,也要两位老人喝了,这才开口。
“大叔大婶,可以走了,我们尽早回村子里去吧,我还想看看其他人。”
正说着,门口一阵响动,我还来不及回头,门已经被人推开了,冲进来的官差一个个如临大敌,浑身包得没一处露在外头,就连脸上都缠着布。
“就在这儿,快,快把他们拖出去!”
我一愣神的功夫,那些官差已经冲进来将屋里除我以外的三人拖了出去,丢上停在屋外的木板车。
“你们干什么?”我被拦在屋里,只来得及问这一句。
为首的那差人被布条蒙了脸,眼睛从一条缝里露出来看着我,含糊不清地:“小玥姑娘,城外李家村瘟疫泛滥,县太爷下令封村,这几个人是漏网之鱼逃进城里,必须将他们立刻送回去。”
我被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拉住在屋里,还待说话,门外的木板车已经被盖上油布泼了石灰水一路绝尘而去,拉车的催马如催鬼,浑身包得只露一双眼睛还一路吆喝,要两边人家关窗闭户,谁敢露头一并带走。
木板车消失之后,余下的公差才略松了口气,领头的向我拱手:“小玥姑娘得罪了,疫情猛如虎,今日多有冒犯,姑娘担待。”
我知道疫症蔓延的厉害,但仍有些忍不住,开口道:“怎不把我也一并拖出去?”
那差人就陪笑了:“怎敢惊扰小玥姑娘?姑娘神医妙手,必定不会染上恶病,说不得还要请姑娘赐些良药,照顾一下兄弟们。”
他虽说得客气,但话里的意思我是明白的,疫症一起,人人自危避如蛇蝎,若不是县衙上下都知道我师父是谁,现在我已经在那木板车上被一起拖出城去了。
我想一想,将剩余的防疫药粉在一大盆水里泡了,取了些小杯来要他们先喝下去,那些人多数目露迟疑之色,但那领头的却毫不迟疑,端过杯子一仰头就喝了,其动作之迅速,连脸上包着的重重布条都忘了,放下杯子之后,白色布条的嘴部一滩褐色药渍,看上去像是一条异常肥大的毛虫。
我一时没憋住,就笑了。
他便看着我愣了,我冷下脸来,对他道:“看什么?”
他挠挠头,也不答我,把脸上布条都揭了,转过头去粗声大气地对其他人道:“还不快喝药!要不要命了?”
我突然看到他的整张脸,原来还是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嘴角上翘,板着脸的时候也像在笑。
事情办完,药也喝过了,公差们就要离开,我看着他们走出去,在还差数人就要全部离开的时候突然出声。
“那个,你等一下。”
我对那领头的公差说话,他走在最后,听到这句立刻回过头来:“小玥姑娘还有何事?”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来。”
他像是很高兴,也不问我何事,就点点头说了声“好。”其他人招呼他,他只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县衙交差,我一会儿赶上来。”
我原想让他多留几个人下来,但又急着进屋,也就没有再多说一句,只转身快步到房里,将那封还没写完的信拿出来,急匆匆地添上几笔,就塞进竹筒里,想想还不放心,再取了几丸药,拿纸写了用法包了,塞进早已准备在一边的满满的牛皮药囊里。
我抓着竹筒与药囊走到窗边吹哨,天空一个黑点,转瞬扑到面前,鹰儿长翅一收,带着猎猎的风落在窗台上,双目精光四射,爪上仍有碎毛与血迹,也不知刚才一时闲逛时猎杀了哪只倒霉的过路客。
我急急将竹筒与药囊缚在鹰儿爪上,药囊有些重了,鹰儿略带不满地抬抬爪子,我便用精神胜利法安慰它。
“你最厉害了,多大的兔子都一抓就起,这点分量算什么?”
鹰儿眼里寒光一闪,唳的一声,我叹口气:“是是,狐狸野狼都不在话下,你那么强壮,一直是我心中的一道光。”
我一边说着,一边端过一杯药水来喂它喝了,鹰儿被奉承得飘飘然了,一低头便把头埋进水杯里,下一秒便喷了,扇着翅膀飞出去老远,在半空中盘旋着怒视我。
我从窗里探出身来,手里还举着药杯:“这是防疫的药水,效果很好的,良药苦口,你一路辛苦,要小心,早点见到师父啊,告诉他我很想他,很快就去找他。”
鹰儿再盘旋一圈,终于振翅而去,转眼融进灰蓝天空中。
我目送鹰儿,直到极目不见,这才转身出了房。
那差人还在院前等着,时间长了原地站不住,一个人蹲在水缸边上看那两条鱼,双手托着腮,很是可爱的样子。
我向他走过去,他便站起来了,两眼直直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
我不太喜欢他看着我的样子,咳嗽一声,敛了敛衣服,正色对他说:“好了,我们走吧。”
他兴高采烈:“去哪里啊?”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去见县太爷啊,我有很多东西要带,你们的木板车都被拉走了,只好让你扛了,你一个人行不行啊?”说完指了指之前准备在屋角的大药箱与竹筐。
他“啊——”了一声,傻了眼。
我不理他,自己将竹筐背起来:“走吧,那个你拿。”
他赶过来,将药箱一夹,又从我身上把竹筐抢过去背了,恢复高兴的表情:“我来我来,小玥姑娘走先。”
我见他力大,心里倒是满意的,点点头甩开手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听到他在后头说:“小玥姑娘,我叫徐平。”
我正走得起劲,听到这句一回头:“你姓徐?哪个徐?我师父也姓徐。”
徐平笑得喜气洋洋的:“便是将军的那个徐字。”
我听到这里,双眼在他脸上不自觉地多停留了一会儿。
我常这样,有次在城里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背着个女孩走过大街,两手托着她,一边走一边回头与她说话,就这样一个背影,让我跟着走了整整三条街,人家都到家了还不舍得走开,在他们家的篱笆墙外站了半天。
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总是为了一点点能够让我想起师父的人或事突然地恍惚,即使我知道他们是毫无关系的。
徐平将我带到县衙,公堂空空荡荡,县太爷正在午休,听到我来了,匆忙从树荫下的躺椅上起来,老远对我拱手笑,白白胖胖的脸上肉都挤出来了。
“小玥姑娘怎么来了?”
我走过去,徐平带着那一大堆东西跟我走了那么一长段路,居然脸不红气不喘,这时就在院门口站了,远远地看着我们说话。
我已经走到县太爷近前,他既然对我笑,我便也对他笑了笑,又说:“今天有李家村的病患到我铺子里来了,没多久又被县衙的人带走了。”
县太爷一听,整个人就萎靡了一些,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像原本充满气的圆球漏了些气。
“可是那些不长眼的手下得罪了小玥姑娘?城外李家村隐瞒瘟疫不报,致使村里数人横死,为了其他乡民以及整个闫城的安全,按惯例封村,昨日贴的告示。偏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趁乱逃了出来,还逃进城里,那些小的们办事粗糙……”县太爷一口气说到这里,突然看到院门口的徐平,立刻瞪起眼叫了一声:“徐平,快滚进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道:“跟他们没关系,我是来与县太爷谈谈疫症之事,此症虽然凶险,但也非不治之症,若是封村,医药难入,岂不是断了村里人的活路?不如召集城中医者入村诊疗……”
县太爷脸都青了,双手连摇地打断我。
“小玥姑娘,此事万万不可,闫城百年来有过三次瘟疫横行,每每十室九空,死尸遍地,是以前朝遗例,若有传染病症,必将其扼于源头,李家村已经封了,决不能再有人进出,若是再控制不住,那只有一把火将那村子烧了,以绝后患。”
我听太师傅说过,世人最是恐惧瘟疫,一旦染上,血肉至亲亦多有抛却,现在听县太爷的意思,竟是要将李家村里所有人都烧死在里面。
我皱眉:“怎能确定那疫症是控制不住的?”
徐平在后头发话:“村外有官兵守着,三十天后若还有人红疹未消,那便是好不了了。”
“多嘴!”县太爷呵斥一声,又对我脸上堆笑:“遗例如此。”
我来回看看他们,低眉说了声:“这样啊?我知道了。”
县太爷觉得我被说通了,高兴起来:“那……小玥姑娘留下用个便饭?”
我摇头:“不了,我去李家村看看。”
县太爷几乎要尖叫起来,漏了气的皮球刹那间胀大许多:“那怎么可以!姑娘是徐将军的徒弟,本城的重要人物,本官自当要保护姑娘的安全,怎能让你进那肮脏凶险的村子里去。”
我摆摆手,表示听到了:“封村三十日,我已经知道了,若是到那时还治不好他们,你就放火好了。”我说完之后转头问徐平:“还是你帮我把东西送到李家村外,行吗?挺重的。”
徐平一直在旁听着,这时身子一挺,也不说好,竟是应了声干脆的“是!”动作利落,不像官差,倒像个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