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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徐平愣住。

我再接再厉:“你知道我是很会用药的,我随时都可以迷倒你,自己跑掉。”说完我就站起来了。

徐平两只手都举起来了:“慢着,慢着,你这样是不对的。”

“我只是要去见师父而已。”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到师父这两个字,又忍不住心酸了,调转眼睛看旁边说话:“我都八年没见着师父了,他才留了半个晚上。”

徐平半晌没出声音,我也没把脸转过去,许久才听见他答:“姑娘早些休息吧,我在楼下守着。”

说完也不等我回答,一翻身出去了,拉都来不及。

我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徐平果不食言,就在楼下巷子里守着,地上长长的一道影。

我叹口气,关上窗走到床边和衣躺了,明明倦极,但就是睡不着,最后索性坐到窗边去,驿站并不远,从客栈二楼的窗户的缝隙里看过去,隐约可以看到那两盏气死风灯笼,在静夜里忽明忽暗。

我就这样坐着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心慌起来,一转身就开始收拾东西。

又有什么好收拾的?统共一只小包裹,背在身上就是了。

我奔下楼结账,天还未亮,客栈老板披着件衣服睡眼惺忪地从房里走出来,问我:“姑娘这就要走了?”

我点头,从小包里数了银两给他,老板摇头,指指外头:“已经有人结过账了。”

我走出客栈就看到徐平,坐在那辆装满了咸菜豆干的马车上,一手拿着赶马的杆子,另一手支着下巴,两只大眼睛看着我。

“这么早就走了?”我站在马车前头仰头说话。

他点点头:“再晚又有人要爬车了。”

“我一直都没睡,看着呢。”

“知道。”

“你知道?”

“你在窗边坐着,我看见了。”他比了比楼上的窗户,我随着他的手势抬头,看到靠在窗边的花架透出的清晰轮廓,这才想起自己一直都都没有熄了房里的油灯。

还是没经验啊……

我有些沮丧地站在那儿,不知接下来还能说什么,巷子不宽,一人一车面对着面,徐平动了动身子,开口道:“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

我吃惊,抬头看他,他又道:“再不上来,我可就真的走了。”

我回过神来,惊喜之下也顾不上问为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车去,就在徐平旁边坐了,徐平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奇怪,我怕他反悔,立刻用力拉住车辕以示我既然上来就绝不会下去的决心,他就苦笑了,摇摇头打马,马车终于起步,很快将这小巷子抛在了晨雾缭绕的后方。

我们从驿站出发,足足花了四日才在乐安赶上北移的大军,我在车上对徐平说:“师父只花了一日就赶到闫城了。”

“将军带兵神速,日行百里有余。”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天去追。”

徐平哭笑不得:“将军骑的是乌云踏雪,我们这两匹老马,那么赶就死在路上了。”

我很是不以为然:“师父还带着其他人呢。”

徐平看了我一眼:“若是没有你,我也可以。”

我“……”

乐安已近北海,再远就是辽地了,一时山高天阔,与我熟悉的白灵山与闫城竟是两个世界,大军驻扎在城外,接近军营的时候我才开口问他:“为什么你会改变主意把我带来?”

徐平想一想:“得把马车先送到军营,到时候我再带你回闫城也不迟。”

我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要是师父把我留下了呢?”

徐平翘着嘴角:“那我也没办法。”

我就眯着眼睛笑了,很满意他的回答。

入营之前,徐平带我在城郊的客栈里歇了一会儿,又拿出一套差役的衣服要我穿上。

我提着那件皂衣莫名:“这是干什么?”

徐平道:“入营规矩很严,车马必受严查,我虽有县太爷的公文,也没法把你一个姑娘大喇喇地带进去。”

我低头往袖子里去掏,他就流汗了,擦着额头走过来说话:“别,千万别,军营里开不得玩笑。”

我见他急成这样,就笑了,还把手拿出来摊开给他看:“我拿甘草糖呢,要不要吃?”

我在山上与太师父一同生活,吃太师父做出来的饭菜如同试药,稍大一些之后入厨的都是我,还要照顾太师父嘴馋的坏习惯,时不时弄些零嘴,到后来我便养成习惯了,兜里常年备着些自制的小零食。

我想到太师父现在正在云游途中,也不知到了哪里,有没有零嘴吃,笑完之后不知不觉叹了口气。

徐平误会了,说了句:“不用担心,你把衣服换上,我们一同拿着公文入营就是了。”

我想一想,接过衣服,答他:“我明白了。”

徐平松了口气,也不耽搁,转身就出去了,出门前说了声:“你换吧,我在门口守着。”说完还替我将房门关了起来。

我迅速地将衣服换了,皂衣显然是徐平备下的,尺寸大了很多,我努力将袖子翻起,裤管扎牢,最后穿上那双靴子,走起路来空空落落的,一不小心就会飞出去那样。

我对着镜子将头发扎起来戴上帽子,心里想的是,这样的扮相,一会儿遇上严查,小帕子还是要用的。

徐平看到我的模样果然大皱其眉,但日头渐落,再耽搁就更进不了军营了,遂也不得不妥协了,带着我上车预备赶往大营。客栈里的小二刚将马喂了,牵出来时问了句:“你们要去城外军营?”

“是啊,听说大军要在城外休整两日。”

“原先是这么说,可刚才有军营里的伙夫来过,说是正起营呢,今晚就要赶路了。”

我和徐平一同“啊”了一声,顾不上多说,跳上马车就走,紧赶慢赶奔到扎营的地方,远远便看到烟尘四起,白色帐篷被一顶顶收拢,内圈军列整齐,果然是要起营了。

我就急了:“快点儿啊,师父要走了。”

徐平也紧张起来,扬起一鞭催马疾走,小小一辆车在沙路上颠簸,像是要飞起来。

眼看着快要到了,军营外突然有一小队人马疾驰过来将我们拦住,马上骑士军装整齐,到我们面前才将马勒停,两方面对面,过了数秒那边才有人叫出来:“徐平,你怎么来了。”

这队人马向我们奔来时徐平便将我推到车厢里去了,那人说话时我正坐在一堆咸菜豆干上头听得真切,忍不住将头探出来看了一眼,沙尘渐落,我看清那几人的相貌,立刻就懊恼了,忙不迭地又把脑袋缩了回来。

真是路窄,马上骑士可不就是那天晚上师父带到闫城的十八人中的几个?当先一个还在我与师父说话时笑过我,半途被人捂住了嘴,之后便与其他人一同风卷残云地跑了。

“你带着谁来的?刚才那小人,天哪,你别是把将军那小徒弟给带来了吧?”

我听到这句,差点没从豆干堆上滚下来,正六神无主的时候,又有马蹄声传来,原先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便消失了,接着传来男人们整齐的一声唤。

“将军。”

师父马到近前,我在车里就再也待不下去了,低着头爬出来在地上站了,也不敢开口说话,认命地等着发落。

但我两脚一落地,就觉得气氛不对,小心翼翼抬起头看了一眼,两只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师父确实立在我面前,但他身后便是浩荡军列,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

之前说话的那几个骑士已经调马进了队,就在师父身后看着我,徐平早已从车上跳了下来,就在沙路上单膝跪了。

师父一身亮银甲胄,头戴白龙钢盔,盔上朱缨如血,默默地看着我,就连他胯下的乌云踏雪都毫无声息,我看看师父的脸色,再看看他身后的大军,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又张了张嘴。

徐平抢着说话:“将军,这件事我来解释。”

“不用说了,上马归队,休得耽误大军行程。”说完也不多看我一眼,一马当先地走了,就像我是不存在的。

后方传来一声号角,其声浑厚绵长,直将这黄昏薄暮吹出一股肃杀气来,脚步声与马蹄声整齐落地,上万人的大军开始行进,居然没一点嘈杂人声,唯有那面书着“徐”字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人马从我们身边鱼贯而过,侧旁有人马出列,一人跳下马声音很急:“徐骁骑,快些上马。”

徐平二话不说接过缰绳便跳上马去,那几个人明显是他的下属,让出马来之后另有人帮忙将那辆劳苦功高的马车赶到后头去,最后还有人看了看我,声音迟疑:“那这位小哥……”

徐平脸都青了,还勉强对我露出一个安慰的表情来,说了句:“你也一起来吧,先跟着。”

我咬咬牙,拉住他伸过来的手上了马,那马突然换了主人,脚步颠簸,徐平才起步我就坐不稳了,又要顾着包裹又要顾着别往徐平身上靠得太紧,那马儿又犟,前蹄一抬,我抓住马鞍都来不及,眼看要一头栽下去。

正紧急的时候,侧边有一只大手伸过来将我牢牢抓住,又带得我一旋身。

我只觉眼前暮光一转,人已经到了一辆装着军资的大车上。

我猛地转头,看到亮银色的甲胄近在眼前,心中就是一喜,张口想叫师父,突然想起前后左右都是人,嘴巴就闭上了。

凭空出现的师父不置一词,只对徐平说了声:“你过来。”便转身打马而去。

徐平立刻跟上,临走前最后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担忧之色,但却一个字都没敢说,闷头跟了过去,留我一个人坐在大车上,一脸失望。

“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我一回头,看到车边走着的几个士兵,双双眼睛都盯着我,说话的是个大叔,虽是士兵装束,背后却背着个大铁锅,看上去很是滑稽。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被师父丢上车的狼狈模样都被人看在眼里了,顿觉耳根有些发烫,赶紧在车上端端正正地坐了,又反问了一句:“这位大叔是……?”

车上原本罩着油布,被我一动就松了,露出下头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白菜萝卜来,我低头看过,心里就是一声叹。

看来我这阵子是脱不了跟食材待在一起的命运了。

“我们是军营里的伙夫,我叫陈雄,大伙儿都叫我老陈,小哥怎么称呼?”

我想一想,答他:“叫我小玥就行了。”

大叔挠挠头:“这姓真少。”

我嘿嘿笑了两声,也不解释,一边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就说话了:“你是新来的伙夫?哎呦。”

老陈直接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去你的,小玥是将军亲自放到我们队里的,做什么还不得由将军亲自定,小心顾着车,别让萝卜滚下来了。”

那小伙子被揍了一下,脸就垮了,背着铁锅贴在车边,委委屈屈地拉了拉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油布。

我立刻就不好意思了,爬下来一点想帮他整理,没想到手脚一动那些扎好的萝卜就真的滚出来了,急得周边那几人一通捡,整齐的队伍都被弄得有些乱了。

“别动,你别动了,坐着就行。”老陈举起双手阻止我,一手还攥着个被他险险救下的萝卜,又回头对那小伙子发话:“快捡啊小猴儿,一会儿全撒了,赶不上队伍。”

老陈说得对,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一小队人和车就已经落在了大部队的后头,整齐队列从我们身边不停步地飞快走过,其中很有些憋笑的,但军律严明,居然没有一人在行进中发出声音来。

我已经不敢动了,僵在一堆岌岌可危的萝卜上头,姿势可笑。

小猴儿捡完萝卜,抬头见我手脚僵硬,“扑哧”笑了,冒着后脑勺再次被拍的危险再次问我:“你到底是来干吗的?”

“我……”我看一眼他们,决定说实话了:“我是来送咸菜和豆干的。”说完还指了指后头跟着的那辆熟悉的马车:“就是那些。”

众人“……”

我想一想,又说:“其实我可以回那些豆干和咸菜上待着的。”

众人默默了半晌,不约而同地点了头。

数个时辰之后,我就明白行军是怎么一回事了。

大军迅速地向前方行进,道路崎岖荒僻,却也未乱了队列,也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歇息,竟像是要在荒山野岭之间走上一整夜。

我悄悄问了小猴儿,为什么大军不走官道,小猴儿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道:“军令不得扰民啊,你不知道吗?”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哦”了一声,默默地坐好了,收拢手脚,想假装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分量,让那两匹老马跑得快一点。

我并不后悔自己来找师父,但在这样的军队面前,我突然很害怕自己会变成他们的累赘。

军队一路前行,到后半夜入了山区,林木茂密,这才停下了,所有人席地休息,我从车上跳下来,只觉自己被颠得浑身都散了架,从未这样辛苦过,但想到他们全是凭一双脚走过来,更觉佩服。

老陈他们都抽出行军用的地垫铺下,就这样席地躺了,见我下车又挠头,问我:“你睡哪儿?”

我愣了愣,还未及回答就有人奔了过来,到了近前张望一下,两眼就定在了我身上。

“就是你,将军要见你。”

原本已经躺下的伙夫们纷纷坐了起来,我激动了,几乎是拔腿就朝他奔了过去:“在哪儿,我跟你走。”

那人皱着眉,将手里拿着的东西冲我扬了扬,一句话就把我惊呆了:“将军说了,你犯了军规,须得将你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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