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浚眼角抽搐不已,心道换做他是军臣单于,瞧见这国书,必会恼得背过气去。
军臣单于绝不会依言就范的,否则将彻底威望扫地,在只尊奉强者的匈奴族内,再保不住大单于之位。
“有何不妥?”
刘彻抬眸看他,轻笑道:“近年匈奴太过老实,指不定暗中谋划着甚么,打草惊蛇未必是坏事,藏匿在草丛里的蝰蛇才是最危险,若是显了身形,反倒好对付了。”
窦浚久居朝堂,又能位列九卿,自是只奸猾狡诈的老狐狸,瞬间便领会了皇帝的话外之意,躬身笑道:“陛下英明!”
不出窦浚所料,匈奴使者接过这国书时,双手抖个不停。
这可是个要命的差事啊!
匈奴使者已可想见,大单于阅过国书后,挥刀将他剁成肉酱的场面。
“使臣务必即刻启程回返单于庭,将此国书尽速转呈军臣单于,免得耽搁太久,我大汉天子若是震怒,兵发漠北,就休怪我朝言之不预了。”
窦浚满脸鄙夷的嗤笑一声,便是转身离去。
今后从匈奴使团身上怕是再难捞到油水了,有这闲工夫,倒不如接见西域诸国的使臣,即便受的孝敬不够丰厚,但好歹能为清河百货多搭几条商路,弄些稀有的西域特产转卖,牟取暴利。
依着陛下的脾性,官员只要不渎职懈怠,贪污公帑,盘剥百姓,旁的事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从外邦蛮夷身上刮油水,陛下才没心思理会,不行通敌卖国之举即可。
近年清河百货已开遍大汉各郡的郡治,端是财源滚滚,尤是有了西域特产后,生意兴隆得紧,就是人手严重不足,向民间招募来的掌事和账房着实不顶用。
窦浚腆着老脸向皇帝陛下求了准允,得以派长子窦宪再往遗孤内院招募大量学员,岂料皇室实业,田氏商团乃至联合制衣早已先行下手,今岁完成学业的学子已被招募一空。
陛下有严令,为免揠苗助长之举,今后遗孤内院的学员未完成学业前,不得对外应募。
窦浚心焦不已,终是彻底领会到陛下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至理名言:时间就是金钱!
好在窦宪与国舅田胜交好,打听到个好主意。
田氏早在数年前便设立私学,入学之人非是族内子弟,而是田氏商团掌事及匠师的子嗣,请来先生如遗孤内院般教授那甚么术数财会之类的学问。
如今已有不少学有小成之人,进入田氏商团作掌事和账房,倒是可暂时借调给清河百货,先解燃眉之急。
窦浚自是欣然应允,沉吟片刻后,又是皱眉道:“这也非长久之计,倒不若我窦氏亦依样办个私学,让诸多家生子入学,用着更放心些。”
家生子为家奴所生,窦氏有其身契在手,确实比外人用起来要安心得多。
窦宪闻言,忙是出言附和道:“阿父所言甚是,若让家生子入学,还能让其身为家奴的父母双亲感念我窦家恩德,日后更会忠心不二。”
“正是此理。”
窦浚微是颌首,复又嘱咐道:“你去寻田胜,让他帮着延请些适格的教书先生,再将田氏私学的形制章程尽皆照搬即可。”
清河百货的章程就多是照搬田氏商团的,窦浚如今是瞧清楚了,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最初都是皇帝陛下捣鼓出来的,陛下本就是财神下凡,他们这些凡人只需抱着财神的大粗腿即可,多费脑子反倒会走岔了路子。
窦氏在长安城内财大势大,家主窦浚发了话,又是嗣子窦宪主其事,则甚么都不是难事,短短数日便是把窦氏私学捣鼓出来了。
让家奴之子入私学,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田氏私学的学子都是没有奴籍的良家子,窦氏私学的学子却有不少奴籍在身的。
御史们没找麻烦,倒是不少腐儒跳了出来,直道此举有辱斯文。
窦浚是甚么人?
太皇太后的嫡亲幼弟!
太皇太后向来尊奉黄老之学,觉着儒生就跟大粪般讨嫌,闻之此事,即便患了眼疾,仍是亲自提笔挥毫,给窦氏私学赐了块牌匾,“有教无类”。
皇帝刘彻闻言,不由捧腹大笑。
这群腐儒,被打脸了吧?
太学的博士仆射胡毋生则亲自出面驳斥这等迂腐言论,更在长安周报的“士版”连续撰文,痛斥腐儒此举徒招世人鄙夷,污儒家声名。有教无类乃孔老夫子毕生所求,腐儒数典忘祖,有何颜面以儒生自居?
近年讲求兼容并蓄和实用主义的公羊学派在刘彻的刻意扶持下,俨然成为儒家各派之首,胡毋生执公羊学派之牛耳,更是声名最盛的儒学宗师。
其言掷地有声,诸多大儒纷纷出面应和,进而引发了一场超乎意料之外的儒家教育理念大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