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我不会怪你们的,因为你们试探我的时候,我也在试探你们。”苏琚岚说道,然后接下来的声音是几乎不可闻,“只是水月城传出我跟颜弘皙联姻的事?”
她拿出那张揉成团的素笺,缓缓摊平了,然后抬起左掌,掌心顿时有细火燃起,她便将素笺搁在火上烘烤着。那团一塌糊涂的墨迹顿如浊水流动起来,又像蝌蚪似的分散游向素笺各处,最后凝聚成字。满满的一纸字!
她猜测的没错,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大多人知道胡砂毛躁惹事,让她送信就得想好最差的结果,所以估计也没人敢叫她做些至关重要的事。颜弘皙深知胡砂对苏琚岚的情谊深厚,所以他反其道将这封重要的信交给胡砂,只要知道胡砂不会将信弄丢就好,至于中途偷窥等,他将素笺动了手脚自然便不怕了。
琚岚:
道临、冀论、福良既已降,水月自有穆图交上。你手中有我玉珏之事已在边疆
传开,我对外宣称是定亲信物,此乃无奈之举,望你见谅。
颜弘皙
提亲信物?无奈之举?颜弘皙,你对外宣称情同兄妹也能唬住悠悠之口。
苏琚岚皱着眉将素笺放入火中烧灭。她想也知道颜弘皙此时该是嘴角上扬,笑影更深的模样。颜弘皙终究觉得联姻才是最保障的方式!他信不过任何口头承诺,放在眼皮底下盯着,才是最保险的方式。
只是他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这会搅起多少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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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胡砂将苏琚岚彻底纠缠住了。无论苏琚岚在哪,她就像副狗皮膏似的黏到哪,比当初的赢驷还黏,至少赢驷从未黏得爬到苏琚岚的床上去,胡砂是女子,即便是睡午觉都要黏着,搞得赢驷等人愤愤不平,尤其是赢驷,还没抱到苏琚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岚妹妹被个疯子拖走。
胡砂黏苏琚岚,那名玉荇仿佛也对苏琚岚有着极大的兴趣,成天也是跟着苏琚岚,就像生命坚强的蟑螂怎么拨都拨不开。但久而久之,众人似乎发现玉荇成天穿着的那身黑衣,已经破旧不堪,瞧去没穿了七年,也该穿了五年左右的时间了,看着不是他爹留下来的,就是从旧衣摊上贪便宜买来的。
可衣服旧归旧,背后那么大的破洞也该补补吧?但玉荇穿着这身衣衫成天在人前人后晃,也不见他把这破洞补补或换件衣衫穿。
这玉荇修为从当初玄神比赛上来说也是高的,可是家境如此贫穷,实在是令人浩叹呀。
赢驷见胡砂黏苏琚岚是无话可说,但连玉荇都死黏着苏琚岚不放,这点他决不容忍,势必要拍走这只嗡嗡叫喊的苍蝇。所以他扯了公孙锦币过来,把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丢给公孙锦币,不管公孙锦币暗中吃多少回扣,只要把这个叫玉荇的家伙拖走便可。
公孙锦币顿时嬉皮笑脸地去抓玉荇,哪知道刚碰到玉荇的衣服,眉头皱了皱,忽然连鼻子都皱了起来,因为他问到一股发嗖的味道。他忍不住问道:“你们闻到什么没有?”
赢驷吸了吸鼻子,目光顿时望向玉荇而去。
玉荇嗅了嗅,道:“哦,没什么,那应该是我这身衣服的味道。”
“喂,前几日都叫你赶紧换掉这身衣服了。”胡砂怪叫,“穿了两个多月,不仅连衣服都不洗,连澡都不冲,我每次闻着都要被臭死了。”
公孙锦币闻言,这手“嗖”地赶紧缩回。“不是吗?穿了两个多月,没换衣服,没洗衣服,还没冲澡。”他没有洁癖的,但也抵抗不住这种凝聚天地污垢满身长达两月之久的极品呀!
哪知道玉荇却跳了起来,大吼道:“你们……你们可知道这套衣服是我整整花了一万个金币外加半个月的时间才找来的?你们可知道他是天底下我最崇拜的少年偶像傅仪穿过的衣服?我天天穿着就是想跟我的偶像进一步接触!你们……你们怎么能明白我这种心情呢……”
众人无言地看着性情敦厚但骤然间为了件衣服发飙起来的玉荇。
“傅仪?”苏琚岚想了下,顿时回想起那位甚嚣尘上,态度傲慢无比,几乎话糙但却说到她心坎去的傅仪。
玉荇狂点头。打从玄神比赛那日就被傅仪这种顶天立地,不畏强权,却有怜香惜玉之心(这怜香惜玉指的是傅仪好战主动提议与苏琚岚联手对付陆凝冰之事),给深深吸引住了,这才是男人呀!所以他为了收藏这一身衣服,费了多少人力脉络,受了多少折磨,不由得热泪之下。
啊,傅仪穿过的衣服呀!
可是……
玉荇看着众人那种鄙夷的目光,只道不识货,然后狠狠跺了一下脚,跑到外面去,映照着灼灼日光自我欣赏这身衣服。
公孙锦币看了看自己碰触到玉荇衣衫的这只手,嘴角狠狠抽了抽。
赢驷摸着额头,似是思索道:“好像当初我拿苏飞玉他们的腰带去卖,总共也才卖了三千个金币而已吧?傅仪穿过的旧衣服需要一万个金币,那我的衣服值钱吗?”
“不值钱,所以你还是统统丢给我吧!”公孙锦币闪着星星眼说道,但手脚却利落的将他腰间系着的香囊给拨下来,掉头指向那三位垂涎赢驷美色已久的崔家姐妹,“谁
要?”
“我要!”三声堆叠的声音顿时响起来。顷刻间,公孙锦币的手里顿时多了三个钱袋。这是商机!他怎么没想到这个呢?
“诶——”赢驷看着自己的香囊转手她人,尤其是那三个可怕的女人,顿时掉头就朝苏琚岚冲过去,拽着她的袖口晃了晃,眨了眨眼,满眼楚楚可怜地表达他的哀怨。
“就一个香囊而已,你身上不是佩戴了好几个吗?”苏琚岚问道,这回倒是阻止胡砂想将赢驷拨开的动作。
赢驷见状,终于得寸进尺地抱住她,埋头闷在她肩上,那张俊俏的脸蛋居然有两抹可疑的红晕染上双靥:“可是她们老扯我衣服,人家就这身衣服,都要被扯坏了……”
苏琚岚抬头顿见那三位如花似玉但行为让人苦笑不得的胞胎姐妹,只见她们再度如狼似虎气势汹汹地朝苏琚岚这边冲过来,只因为她身边有位俊美无双的小尊王。
“岚妹妹要保护我!”赢驷顿时缩紧手臂用力抱紧她,露出小生怕怕的模样,但却毫无逃跑的打算。
苏琚岚无奈地叹气,真不知道身上栖息的到底是人,还是猫。“胡砂,你管管这些人吧。”
只见崔家姐妹冲到跟前,胡砂正抱着看戏的目光,哪料到苏琚岚居然开口替赢驷求个人情。她反射性扭头瞪着那个伏在苏琚岚肩上的人,可恼的是那人还朝她得意的吐了吐舌头,显然是撒娇装可怜的,胡砂扭头气道:“不管!”
苏琚岚当然知道赢驷又暗地气人了,便握拳敲扣在他额上,瞪眼道:“还闹?”
“不闹,我听岚妹妹的。”赢驷笑颜灿烂,几乎无暇。
那崔家三姐妹看着他们如此互动,顿时面色讪讪地停下来,此举出乎胡砂意料。因为崔家姐妹的花痴是人尽皆知的,只要是年轻貌美的男子,基本上都被她们魔掌触犯过,就连颜弘皙也有几度遭难呢,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呢?
“喂,”胡砂使劲给她们打眼神,眼神询问并鼓励她们再接再厉,勇往直前,势必要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不可。但崔家三姐妹迟疑地摇了摇头,虽然小尊王确实是百年难得的俊俏,可与这清丽疏离的郡主亲昵同立时,他低头说话时那眼眸宛若溢彩流光的琉璃,而她侧身微笑时那顾盼生辉的眼神,真得实在是太美好了,让人不忍心惊扰。
崔家三姐妹相互对望着,毅然决定放弃赢驷,于是掉头朝旁边的公孙锦币跟玉崔嵬冲去。公孙锦币被追得四周乱跑,最后也气喘吁吁地躲到苏琚岚身边去,幸免于难。而玉崔嵬则非常干脆,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直接拂袖甩出几道阴狠的蓝焰,然后化作蓝雾迅速消失在营帐中。
秦卫霜看着这些啼笑皆非的女子,面上渐露不屑。
穆图向苏挽澜告辞时,突然间搬出打扰这么久应该礼尚往来的理由,盛情邀请苏挽澜他们到水月城暂住几日。苏挽澜客气拒绝了,理由是军队需要重整准备下月中回朝。但客套来客套去,胡砂他们直接把苏琚岚给拖上船艇了,苏挽澜看着这些顽童心性的孩子,一时也没想太多,便答应让苏琚岚他们去水月城玩玩。
七艘官船在青冈海滩上搁浅了四日后,再度。因为由擅长御水的水宗操纵船只,所以船舰即便行驶在狂风骇浪中也是极为平衡,没有左摇右晃的颠沛,这让几位鲜少坐船的少年免去晕船的痛苦。
船行水击的声音不断回响着,海水奔腾着擦过船身,那片高高的青冈不断向后倒退而去了……
行了半日的水路,约莫是晌午时间,少年们在甲板上各自聊天寻乐,而穆图则将老怪物邀请到舱室内喝茶,谁叫这两人年纪相当,与甲板上那群少年实有层层隔阂。
苏琚岚静静地站在船板上,抬头看着前方翻滚的海水。金允庭随后突然和她并肩站在船舷边,他仰头看了看前方,目光兜回苏琚岚脸上,透出了了然的神色。
苏琚岚淡淡笑道:“金允庭,这几日你话少了很多,而且数次不见人影,可是有心事?”
金允庭盯着她看了半晌,唇角一勾:“确实是有心事。”
“应该是想跟我说吧?”苏琚岚扭头看着他。
金允庭狠狠盯住她看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原本以为就凭他那种纨绔嬉闹的性情,是不配与你相往,我只要等时机,站在你旁边的人就会是我。但没想到他时时保护你,甚至可以连命都不要,我就知道我没有任何机
会。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放弃你?”
苏琚岚笑道:“我很荣幸获得你的青睐。你如今陷得还不深,现在放弃还来得及,顶多难过着几天罢了。”
金允庭点点头,幽幽开口:“是呀,所以我前几日便难过地不说话,如今稍微好转些,但亲耳再听见你这样说,我又有些难过了。”“除了因为我而难过,你应该还有其他事吧?”
金允庭没料到她话锋转得如此快,怔了怔,随即道:“确实,我这些日子想得更多的是我爷爷说的事,有关圣族后裔的事。原本我以为时间过了这么久,什么事都该结束了,爷爷他们应该是杞人忧天而已,但这段时间下来,我越发觉得自己将事情想得过度简单了。明知道郝族居心叵测,其他圣族却罔顾死去的人,昧着良心簇拥郝族独秀,确实背信弃义实属可恨,即便延绵到子孙后代,这种肮脏的做法也抹不去。”
“我很高兴你能这样想。”苏琚岚淡淡说道,幽幽望向前方的眼神,似乎比船舰四周奔腾的海水还要冰冷。“因为我听多了那些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废话,纯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废话!没有亲身遭受过那种痛苦跟绝望,就没有资格替那些死而复活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金允庭略微惊愕道:“其实你很在乎圣族后裔的事?”
苏琚岚不置否认。默认了。
金允庭道:“从旁观者角度看,我能感受到的是他们复活后知晓族人背叛时的失望,愤怒以及仇恨。其他的,我暂时无法感同身受。”
“旁人确实无法感同身受。”苏琚岚说道,“金允庭,你应该听说过我的事吧?”
“听说了很多。”
“那你知道南宫雪吗?”
“知道。听说她数次买凶刺杀郡主,又暗中下药伤人,多番污蔑,最后被行五马分尸,一个可恨又可悲的女人。”
“那你说我恨不恨她?”苏琚岚反问道。
金允庭断然道:“当然会恨,而且这种人必须死。”
“可偏偏当初就有人说我阴狠狭隘,不够善良,应该看在各种情面上,要我放她饶恕她不死?你说那人有没有说错?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凡事别做绝’,‘得饶人处且饶人’……”
金允庭顿时有些沉默了,良久才道:“这些话也确实没错。”
“是呀,我也觉得没错。但他爱怎么说是他的事,我只知道我必须杀了南宫雪,这才是我的事!”苏琚岚收回目光,低头看着翻滚的海浪,“人所站的位置不同,自然有不同的做法,那些只凭自身想法,然后理所当然地要求别人得怎样做的人,只能说是无可救药的蠢。你还有什么什么不明白的事吗?”
“我想都明白了。几百年来的圣尊纠纷对我来说,都是遥遥不可及的事,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金家的安危。”
“老财神就是因为心知肚明,无论是唐郦辞还是郝师旋,都不会放过你们现在的金家。所以他把你搁在我身边,就是以防不测,即便金家倒了,还有一个你活着。”
金允庭听着连连皱眉,低声喃喃道:“不行……如果真是这样,我即刻就要回去,跟金家同生共死。”
“我们又绕到刚刚那个话题了——”苏琚岚看着他,静静道:“这是你的想法,他们的想法是希望你活着。”
“但让我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这种事情我办不到!”金允庭惘然摇头,“苏姑娘,你有办法帮帮我们金家吗?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只想要爷爷他们好好活着,能够安享晚年足以。”
苏琚岚恍若未闻,目光只驻留在他身上,久久才道:“我留了两个小东西在老财神那里,金家能不能幸免于难,就看他们望见这东西后的一念之间了。”
“什么东西?”金允庭疑惑道。
“一张剪纸,一个木偶。”
“这两样东西有什么用?”
苏琚岚低头抚着衣裙上的绣花,慢慢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都是孩童时期的玩物,兴许能让他们回想起幼时之事,然后恢复那点可怜的童真,然后放过金家也说不定?”
金允庭满眼错愕地看着她,无可奈何,却也是哀伤无比,然后没再往下说,因为该说的都说完了。
苏琚岚安慰道:“金允庭,或许你可以抱着期望,虽然与你期待的那种凭借力量宗法作防御的方式不同,但它若行通了,你们金家便可彻底摆脱追杀的阴影。”
前方远处海浪翻滚间,渐渐露出了白色物体。甲板上陡地传来胡砂的喊声,“琚岚,我们到水月城啦!”然后随着船舰脱弦而出的速度,越靠越近后,那片白色物体逐渐朝两边延伸而去,一座正方型规模的岛上城镇浮现在远方。那边是水月城,栖息在海洋之中的岛屿,所有建筑物都是由水凝固成厚冰堆砌而成。放目望去,冰雪皑皑,宛若雪中神话。
所有人都从舱室内走出来,然后站在船首甲板上眺望着前方那片令人惊叹的城镇。
金允庭看见赢驷朝这边走来,低声道了句“谢谢”,然后朝另一边走去。
“他怎么不趁机向本少爷示威呢?”赢驷走过来,低下头顶着苏琚岚的头顶,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襟。
“估计怕了你……”苏琚岚说道。
赢驷笑了笑,“只要岚妹妹别跑我就好。”然后牵着她朝船舰落板的地方走去。
这七艘船舰没有靠岸,直勾勾的冲向那层足足三丈深的厚冰围墙,眼看着就要撞上了,那层厚冰围墙顿时两开道缝隙,就像面墙往后凹了几寸的距离,然后沉入海水中。空开的这面墙厚度,刚巧能够容纳整艘船舰通过。
其他六艘官船也纷纷空墙穿过。
那些沉入海底的冰墙顿时再度竖直浮现,自动弥补回刚刚的空位,再度融入厚冰围墙中,不留缝隙。
进去后,大片银白顿时扑面而来,直直撞入众人的视线中。明明没有落雪,但眼前却是一片冬季厚冰的世界。到处都是厚冰堆砌而成的阁楼,厚冰铺地造成的康庄道路。兴许是冰块制造的路滑,所以路面上都洒了黑色煤炭,增大行人鞋拔与地面解除的粗糙程度,防止摔倒。
除了这些建筑跟道路是由厚冰堆砌而成,其他的倒与普通城镇相似了。但厚冰堆砌的建筑跟道路,就足以让这群未曾见识过的少年暗自惊诧不已了。
路上到处有人行走,而城内又是各种小水道纵横交错,所以他们望见最频繁的除了厚冰阁楼、厚冰道路,便是到处穿梭而行的小船只。
七艘官船缓缓驶向某片阶梯连入水中的港岸口,然后停住。港岸口上站着数名同样蓝衣束发的水宗,他们朝主船舰甲板上的众人深深鞠了个躬,然后伸展双手,几条白光顿时从港岸口横架到船舰甲板上。
穆图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领着他们沿着白光朝岸口上走去。这些白光看着平坦,宛如长虹贯月似的,半空中微微弯着,但踏在脚下,令人感觉柔软舒适。但是一落到那厚冰的岸口陆上,刺骨寒冷顿时从薄薄鞋底穿透而来,引得众人纷纷打了寒颤。,
穆图重咳了好几声,然后努力庄重道:“欢迎诸位来到水月城,这里气温比陆地低了许多,还请各位赶紧随我回殿中以免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