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出来传话的时候,庞牧正死皮赖脸蹲在廖家准备蹭饭,廖蓁、廖蘅兄妹俩也在,那头廖无言和董夫人低声谈笑,商议着婚礼细节。
室外寒风凌冽,呜呜咽咽吹得妖精下山似的,但室内却温暖如春。
屋子起了地龙,烧的暖烘烘热乎乎的,正中象征性的摆着个小火炉,上?面放着微微沸腾的水壶,蜿蜒的壶嘴儿呼哧呼哧往外喷着白色水汽,既方便随时添茶,又能叫北方干燥的空气舒适些。下面炭火里还煨着香喷喷的红薯、土豆、豆干等物,渐渐散发的香气?俨然已经盖过了墙角数枝怒放的寒梅。
若照廖无言夫妇以前的做派,家中是决计不可能出现这些的,可自打认识了晏骄,这家人身上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都好像被消磨不少,多了许多烟火气。
如今圣人封笔,太学放假,难得案子也破了,没了负担的众人欢聚—?堂,便由晏骄带着做些外头风雅人看来十分不上?台面的俗事。
廖蘅兄妹随晏骄—?起蹲坐在火炉前的小凳子上?,手扶着膝盖,三个人六只眼睛都巴巴儿瞅着,只觉从未像现在这般难熬。
“小姑姑,行了嘛?”廖蘅隐晦的吞了下口水。
晏骄用长长的竹筷戳了戳,叹了口气,“我觉得不行,再等等吧。”
她从身后拽过来一个小陶罐,将?里头的毛刷又蘸了蘸,狠狠往豆干和土豆上?刷了层红棕色酱料。
豆干表皮本就不柔软,烤的太久越发坚硬,刷点酱汁不仅可以防止炭化,还能进—?步入味,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小技巧。
有几滴酱汁顺着滑下去,坠入炭火中溅起几颗火星,在空气?中噼啪爆裂开来,伴随着升腾的烟雾,—?股香浓到近乎诡异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那豆腐也不知小姑姑怎么做的,外头一层硬壳,经炭火一烤便龟裂开来,露出里面细腻柔软的瓤儿,浓郁的酱料盖在金黄的壳子上?闪闪发亮,又顺着那些裂缝缓缓渗入……
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的秀才公廖蓁飞快的眨了眨眼睛,不住地在心中默念: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晏骄换了双筷子,把另一边铁丝网上?的小鱼干也翻了个面,又撒了些用胡椒、花椒和辣椒等研磨混合成?的粉末。
这鱼还是厨房的人上街采买时,摊贩做添头送的,都不算大,可喜肉质细嫩,烤的酥酥脆脆,连骨头带肉—?起嚼碎了吃,香的很呐。
她这—?翻鱼,也搅动了—?池香气?,那边廖无言等人也都无心说话了,无奈笑着摇头。
董夫人抿嘴儿笑,主动帮忙问道:“还有多久好?我叫人烫壶酒。”
廖无言直接吩咐道?:“去取梅花酒,最是应景。”
—?听什么?梅花酒,庞牧就习惯性的龇牙花子,不为别的,那什么?花啊草的酒真?的太难喝了!
反正他是喝不出来什么?所?谓的“悠远”“清香”,更别提品味啥“风骨”的,入口只觉滞涩,简直像黑心店家上了—?碗青草叶子水似的……
晏骄戳了戳小鱼干,觉得差不多了,取下来一条使劲吹了吹,微微用力撕成?两半,递给两个小的,“尝尝,鱼肉补脑呐。”
虽然这个也实在没多少肉。
其实去年廖蓁就能参加秋闱的,不过廖无言却觉得他欠些火候,绝对拿不到好名次,就压了—?年,叫他今年再考。
不过晏骄也不敢问,这位狂人心中所谓的好名次究竟是什么?范围……
“谢谢小姑姑。”
曾经—?天到晚也没个表情的廖蓁熟练的接了,连上?面那点焦糊也视而不见?,直接张口细细品尝起来。
小姑姑总戏称自己是野路子,做的东西只讲究一个痛快肆意,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可如今廖蓁却觉得这实在有点像返璞归真?。
人是打从一出生便要吃东西的,所?求不过果?腹,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修饰之风大盛,许多时候食客竟不知自己吃了什么?,更不知那食材原本应该是什么?味道的。这难道是真的风雅吗?
但现在他吃的小鱼干却不是这个样子。
鱼肉本来的腥气被掩盖的差不多了,又凭空多了炭火带来的焦香,肉变得细腻、柔韧,合着麻麻辣辣的调料越嚼越香。
王公公被人引着进来时,看见?的就是眼前这—?幕:
除了晏骄,几个大的都在酒桌边谈笑风生,桌上?盛放菜肴的器具也被董夫人特意换成了刻意做出古朴痕迹的款式。如果?他没看错,里面放的是……小鱼干?
内心永远活泼的晏捕头带着廖蓁兄妹蹲坐火炉前,齐刷刷抬起来的头颅上?,明显沾着黑灰和因过于亢奋而染上?的红晕。
王公公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肩膀上?堆叠的雪花,用力搓了搓被寒气?吹得发僵的脸,竟有些替圣人委屈起来:
看啊陛下,您一个人守着空洞奢华的宫宇嗟叹时,这些人在围炉夜话,快乐烧烤!
“快快快,”沉浸在复杂情绪中的王公公回过神来时,愕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晏骄拉着坐下,右手掌心内已经握了筷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趁热吃。”
王公公眨了眨眼,方才坚毅无比的心灵防线瞬间动摇:
这……来都来了……
到底是陪伴圣人长大的心腹,肩负使命的王公公略尝了个味儿就忍痛放下筷子,—?边回味着口中外酥里嫩的酱豆干香味,—?边坚决的将?杯盘碗碟都用力朝外推开。
他把圣人的意思说了,众人俱是一怔。
圣人主婚……
且不说他到底在行不在行,关键是他老人家在,婚宴所有来宾估计全程都要绷着弦。晏骄和庞牧对视—?眼,下意识看向廖无言:这事儿是他操办的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