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肌肤细白,一双柳眉细细弯弯,天生便是最好的模样,实在无从下手。郑菀咬了咬唇,试探般触了他手腕,这回没遭到反对,她心一横便握住了,触之生凉,若寒冰刺骨,她眉也未皱,只道:“看好了。”
崔望随着她,虚虚从眉头划到眉峰,又从眉峰划到眉尾,女子的肌肤细嫩如瓷,他正了正神,心无旁骛地画完一侧,郑菀放了手,仰着一张小脸催他:
“快些,还有一边。”
崔望默不作声地看她,见小娘子已闭上了眼睛,只得依样照葫芦,照着画了另外一边。
画完,放下黛笔:
“好了。”
郑菀这才睁开眼睛,照了照耙镜,镜中出现一位吊梢眉女子,模样颇为新奇,左侧的眉如弯月新柳,细细柔柔,右侧的……则弯弯扭扭,像农桑课上的胖虫子。
她最讨厌虫子了。
郑菀下意识便鼓了腮帮,发觉崔望难得面上讪讪,得寸进尺地道:“你重画。”声音跟平时与阿耶撒娇似的,带了点娇。
崔望看了眼对烛,还剩那么一截,他“哦”了一声,果真取了黛笔,将她右侧的眉毛擦了重画。
郑菀仰着头,这回也不闭眼了,直直地看他,柔软的丝绸划过脸颊,她看着看着,脸竟红了,可话语却十分大胆:
“崔先生,你真好看。”
崔望停下笔,小娘子眸带天真,仿佛之前那些暗藏的狡黠都消失不见,只余满心满眼的欢喜和崇拜。
“好了。”
他勾起最后一笔,笔落之时,天光大亮,连着傀鉴也跟着大放光芒。
郑菀强撑着睁开眼睛,在眼泪挤出眼眶酸涩而下时,她仿佛看到一缕轻烟从镜中腾空而出,耳边有女子凄厉地大笑。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士贰其行,士贰其行!哈哈哈哈哈哈哈……”
郑菀下意识便想起了志怪小说里的女鬼,捉着崔望的袖子下意识就往他身后躲,谁料躲也没躲开,耙镜腾地飞到她面前,歪歪扭扭地给她在空中画了朵……
花?
郑菀叫了一声:“有鬼!”
闷着头便躲到了崔望怀里,身子瑟瑟发抖。
“起来。”
崔望的声音隐含不耐。
郑菀使劲儿抱住他腰,摇头:“有鬼。”
“那是你的机缘。”
崔望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顺手一招,耙镜顺从地被他招入手里,递到她面前,“它欲认你为主,滴血。”
郑菀这才想起梦中那些飞天入地、杀人于无形的神物:
“这是……法器?”
“灵器。”
崔望弹指一点,郑菀只觉指尖一痛,一滴沁红的血便随着一股牵引之力顺利地滴入耙镜里,她只觉明堂一清,仿佛突然多了点什么。
“你体内并无元气,只能用来照照镜子。不过,若有杀意,会有一道护体真气,凡间之人伤不得你。至于旁的……”
“罢了,你以后便知。”
崔望无可无不可地道,对镜子被她夺了这件事,好似也并未有什么遗憾。
“元气如何来?”
郑菀赶紧抓住机会问。
崔望看她:
“修炼得来。”
“崔、崔先生,可否教教我?”郑菀捏着傀鉴的把手,鼓足勇气问,丝毫不知眼中腾飞的野心,已经昭然欲揭。
“不可。”
郑菀像被戳破了气的球,一下子蔫了下去,下唇几乎被咬破:“我以为,我们好歹也同生共死了一回。”
崔望回答她的,是一阵风,郑菀被一股柔软的风送到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白绸因距离崩成了一条直线。
“离我三丈。”
郑菀的失落感几乎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
她以为自己的努力作效,谁知那人一个翻脸,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弱者,只能强求怜悯。
好在还有一个护身灵器,灵器可是比法器高出不少的。
郑菀强自振作精神,心念微动,耙镜一下子便消失在了手中,腕间同时浮现了一道精美的纹身,她以指尖碰了碰,发觉竟有一股喜悦萦绕在心间。
倒似是那镜在与她述说亲近。
郑菀还不知道自己如何会得了镜子的青眼,只看到崔望负手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重新走到了早已成一片空白的金玉良缘图前。
“怎么了?”
她凑过去,崔望不意她调整得如此之快,诧异地瞥她一眼,才转过去,右掌平展,在画上放了一息,那画便消失了。
“咦?”崔望眉蹙了蹙,又瞬间舒展开来,面上难得有些笑意。
“此为何物?”
许是到底共同经历了一些事,崔望未叫她离一丈远,甚至还难得回答了她的问题:“小须弥境,需得许多时日才能长成大须弥境。”
他以为郑菀不懂,熟料她心中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纳须弥于芥子,须臾地不可为人掌控,二须弥境却可。
她再无知,都知晓执掌一界之力该如何恐怖——这明明是崔望修炼后期才得到的神物,即便是一未成形的须弥境,亦是了不得了的。
天生万物以养人,可连人,都是这须弥境里天生地养的东西。
崔望得此物,相当于以一界之力供养一人……
不,不对,此等神物如何会出现在凡人界?
莫非她的出现,导致崔望进入的节点发生了变动?
郑菀纳闷,崔望也觉奇怪,挥手将小须弥境收了,方才堵得严严实实的墙壁不见了,面前出现一条长长的黑黢黢的甬道。
“跟着我。”
崔望主动将袖子递过去,“天降异宝,前路怕是不好过,莫要离我一丈。”
“国师大人刚才发话,让我离你三丈。”郑菀倔在了原地。
崔望不再作声,却又是一招,刚才还离了老远的小娘子已近在迟尺。
他伸出袖子:“捏。”
郑菀这才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揪住了那截袖子,不无得意地想:
“知道主动给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