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道:“马车被与您同行的那位客官牵走了。”牵走了……明苏坐了下来,阿宓不会骑马,也不会赶车,她带走马车做什么?但她很快又寻了话来安慰自己,阿宓不会赶车,但她能雇个车夫。
她知这理由有多站不住脚。为防行踪泄露,她们一路上甚少与人交谈,更不必说雇人同行,且阿宓既是匆匆逃离,又怎么在匆忙之间,寻到车夫。
可她只能安慰自己,她要在这客舍中等上十日,她不敢走开,她怕阿宓回来找不到她,她怕她们从此阴差阳错地走失。
她等足了十日,十日后,郑宓没有回来。
她不甘心又等了十日,万一阿宓被什么绊住了脚,赶不回来,万一她回来见不到她该多慌呢。她一直等,直到第十五日,因预付的银两花完了,她身上没有银两,店家将她赶了出去。
她离了客栈,便想寻个当铺,将多出来的几件衣衫当了,凑些银钱,她要等阿宓回来,结果路上,她看到了她们的马车。
她那时只觉天都亮,连忙赶上去,喊阿宓,那马还记得她,慢下了步子,她赶到车边,车夫要赶她走,她高喊着阿宓的名字,扒在车边不肯走,车门开了,探出一个老者,怒道:“你是什么人,为何纠缠?”
怎么会是个老者,她不敢相信,便与他作揖,好声好气道:“这是我的车,敢问老人家可曾见到一名女子?”
那老者闻言,容色缓了缓,道:“原来如此,这车是老朽大半月前买的,卖与我的正是一名女子。”
明苏顿觉一阵晕眩,她仍不肯信,再问:“她那时可着急?可议价了?”
“不急,但也不曾议价。”老者好声好气地回道,“这车如今已是我的了,小友莫要再纠缠。”
明苏再也寻不到劝说自己的言辞。
她不急,她是十分从容地将车卖了的,追兵没到,她是自己走的,她终究是不要她了。
马车走了,明苏愣在原地,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不明白究竟怎么了,明明那夜,阿宓还说喜欢她的,怎么一觉醒来就不要她了。
她站在街上,一件事一件事地想,想得满脸是泪。
倘若,阿宓留了银钱与马车与她,她还能猜测,她是被她的病吓着了,她不愿她再跟着她受苦。可没有,银钱没有,马车也没有,她是要她自生自灭。
原来,她从未原谅她,她还是恨她,恨她的父亲,灭了她满门。
可这不是她的错。
她也努力地弥补了。她怎么还是生气。
明苏既委屈,又不甘心,她没有回京,四处寻人,找了一座城又一座城、没有银两,便将衣衫当了,买不起马,便用双腿去走。
她换了布衣,穿了布鞋,鞋不知磨破了几双,但她还是想找到郑宓。
她还怕郑宓出事,一路上留意通缉令。只在一座城中看到了,那些官兵还在仔细比对,明苏见此就放心了,阿宓没事。
江南的小城大多相似,她到了一座名为凤城的小城中,此时已是柳絮纷飞的时节。她踏在青石板路上,四下地寻,四下地看,却不敢打听,怕留下痕迹,害了郑宓。
她经过戏院,站在门外,听到里头传出的一曲《凤城曲》,听得止了步,那曲子唱的是有情人历尽坎坷最后重归于好的故事。
她听得入了神,心中渐渐地迷茫起来,她们还会重归于好吗?
戏园子的杂役见了她在门前,上前来推搡,口中恶狠狠地骂道:“哪儿来的小叫花子,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她便走开了些,走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去,蹲在墙角,听隐隐约约的曲子,她想她一定会寻到阿宓的,她说好了要保护她,便一定要保护她,她说好了会帮她翻案,便一定会帮她翻案。
阿宓是她的信念啊,信念怎么能丢。
她想这曲子真好,以后她若迷惘踟蹰,便也令人来唱一出戏,听了戏,她就能振作起来了。
就在这时,一打着伞的女子经过,低低说了句:“怪可怜的。”朝她身前丢了几枚铜钱。
明苏也不知为什么,那么多苦都吃了,就在这几名铜钱掉在她身前的地上时,她突然哭了,像是被这几枚铜钱压垮了一般。
她是公主,饱读诗书,学识比诸皇子都要好上许多。她苦读多年,有要保护的人,也有想要实现的一番宏图壮志。
可为了郑宓,她全部抛下了,至于如今,在这街角,受人怜悯,当做乞儿。
而她想要保护的人不需要她,她恨她,丢下她,让她身无分文,受尽屈辱。
这些牺牲,她之前从未想过,可此时,却全部都想了起来,她挖空了心思地找寻郑宓的错处,找寻她的薄凉,心中涌起恨意。
她不再找了,改道回京,她要回京去等她,她迟早要回来的,到那时,她再要回小貔貅。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把小貔貅送与旁人了。
她离开凤城,穿过城外的林子,徒步回京,一路上她还是留意各处的通缉令是否还在,见都还在,各处关卡也依旧查得极严,她就放心了。
走了一月,在长江边上遇上了程池生。
程池生一见她,慌忙自马上翻下行礼:“臣恭迎殿下回京!”
她见了程池生,没动声色,与他一路回京,途中打听,问他怎么不继续追查逃犯了。
程池生道,他离京前有两道密旨,一是除去逆犯郑氏,二是迎公主回京,后者更甚于前者,待将殿下送回宫中,再请示陛下是否继续追杀逃犯。
他们一路往北,回到京城。
入宫的那一日,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金光刺目,照得她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明苏便在这一片刺目中醒来了。她自小榻上坐起,一摸额头,满是冷汗。
她好久没想起那一段时日的事了,不知今日怎么又梦见了。明苏站起身,擦了把脸。她心跳得飞快,还未从梦中的情绪中镇定下来。
其实她回京后便请外祖父暗中派人南下寻过,虽未寻见郑宓,但寻到了她的踪迹。她这才相信阿宓还好好地活着的。
只是她既是好端端地活着,怎么还不回来,难道她没有听闻她如今已是大权在握?她怎么不赶紧入京,来求她兑现当年答应的帮她翻案的诺言?
明苏等着郑宓来求她,等了许久了。
她方才并未睡多久,天色依然尚早。明苏欲静静心,想起皇后赠她的茶叶,便动手泡了壶茶。
她嗅了嗅茶香,又观茶色,再品香茗。
抿下一口,滋味与皇后所制,相差甚远。明苏想道,皇后为人孟浪,可她的茶,真是好喝。她想着又饮了一口,忽然,她浑身都僵住了。
时隔太远,她太久未曾尝过阿宓为她烹制的清茶,忘了滋味,以致白日里,尝到那茶,只觉熟悉,只觉好喝,却未发现,皇后的手艺,与当年阿宓烹茶的手艺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郑宓走的时候,是留下了钱与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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