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叹了口气道:“外人只道先帝娶了一位能辅佐内外的贤妻,可先帝登基后,才发现夏氏扶他上台,不过为了清除异己,获得更大的专权。那时,无论是皇城禁卫还是三书六部几乎全由夏家把持,先帝本想建立一个清明的时代,可无奈事事皆受夏氏掣肘,朝中上下沆瀣一气,贪腐之风竟比以往更甚。先帝郁郁成疾,曾对着我愤而质问:这天下到底是我赵家的还是他夏家的!”
说到这里,他的话语稍有些凝滞,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而最让先帝忧虑得,便是子嗣的问题。夏皇后不仅数次替父族干涉朝政,在后宫中也是一手遮天,为了保证自己的嫡子登上皇位,她决不允许任何嫔妃有孕,若被她发现必定强迫她们落胎或是赐死。于是,先帝不敢再宠幸任何后妃,明知自己的血脉被害,也只能碍于她的父族势力,为了社稷安稳而无奈隐忍。”
元夕瞪大了眼,只觉得背脊发凉,原来这就是后宫专宠,帝后情深的真相吗,那些口口相传的佳话背后,究竟藏着多少的不堪与丑陋。
这时,老侯爷突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道:“可无论夏皇后如何防范,后宫还是有一个女子偷偷怀上了身孕。她便是先帝最为喜爱的端妃,端妃性格温顺,平时从不争闹出头,可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有勇气将自己有孕的消息瞒了下来。直到月份越来越大,她知道再也瞒不住便偷偷禀告了先帝。于是当夜端妃寝宫起火,先帝对皇后称端妃在火中被烧死,暗地里却派一名暗卫护送她和一名贴身侍婢逃出了皇宫。”
萧渡听得心中一惊,不知为何,握住茶盏的手已经有些发抖,只听老侯爷继续道:“那时京城遍地都是夏家耳目,先帝唯一信任的人只有我。所以她一出宫就被护送到了我这里,然后,我将她藏在在了绛寒院中,几个月后,她终于诞下一名男婴。”他放下手中早已冰冷的茶盏,盯着萧渡一字一句道:“而那个男婴,就是你!”
“砰”地一声,青瓷茶盏摔落在了地上,茶汤飞溅起来湿了袍角,萧渡却好似浑然未觉,他被这个消息惊得脑中嗡嗡作响,一时竟无法动弹。
老侯爷看他这样也有些不忍,叹着气道:“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从小会对你要求如此严苛,为何不到十六岁就带你去军中历练,为何先帝会那么急着让你封侯领兵。渡儿,先帝需要留下一名血脉去对抗夏氏,去建立他想要建立的王朝,你明白吗!”
萧渡实在无法消化他所听到的事实,他死死扶住桌案,过了许久才颤声道:“我的亲生母亲,是怎么死得。”
老侯爷忆起那段往事,内心不免一阵悲戚,道:“你的母亲,她是为你而死得……那时公主正好也有了身孕,又与你母亲的月份十分相似。我本想着带她们出府生产,再以双生子的名义带回侯府,谁知端妃的侍婢芸娘看出公主对你们的怨恨,她护主心切,为了保证你成为侯府唯一的嫡子,竟下毒害死了公主腹中的胎儿。而端妃产后身子本就虚弱,她明白自己活着一天只会为你带来危险,几日后,就将你托付给我便服毒自尽。”
萧云敬的目光有些飘远,他还记得,那个柔弱的女子如何日日抱着怀中的婴儿不愿松手,明明心痛不舍,却死死忍住泪水,不想让她刚出生的孩子看见一丝悲伤。她又是如何毅然决然地服下剧毒,只为让自己的孩子安然地活在世上。
萧渡的双唇不断颤动,他紧紧闭上双目,泪水却不断从他脸颊滑落。元夕在旁也替他心痛不已,连忙一把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安慰。
可她始终还有一件事想不通,老侯爷明知是芸娘害死自己和公主的孩子,为何还允许她留在侯府将萧渡带大。她并不知道,老侯爷没说出口的是,因为假公主的事,他一直觉得愧对先帝和公主,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并不应出生的孩子。他知道花倩月必定不会善待萧渡,所以便留下了芸娘的命,让她尽力照顾好少爷。这是他为自己和花倩月这个错误所做得最大的偿还。
夜愈发深了,窗外传来几声鹭鸟的鸣叫,老侯爷看着萧渡道:“渡儿,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以后该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
萧渡一言不发,只神情恍惚地扶案起身,刚一站起,身子便有些摇晃,元夕连忙一把扶住他,目光中全是关切与忧虑。
萧渡却没有再看任何人,只眼神空洞地迈步就往外走,他走过斗拱飞檐,走过垂门影壁,突然很想放声大笑,原来一直以来,他所以为的承担和背负全是谎言,他所以为的家人和他全无关系,原来为了他的出生有那么多人在背后死去,而他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他一直走到自己房中,身体被夜风吹得不断发颤,突然有一双温热的手搭在他的肩头,回头就看见元夕那双温柔而关切的双眸,他心中的那根弦终于断了,泪水崩然而下,道:“夕儿,我已经没有家了。”
元夕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彷徨无助的表情,连忙流着泪拼命摇头,道:“不是,你还有我。阿渡,你要记住,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