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箫回家,反锁了门,拉上窗帘,四年来第一次关了手机,然后闷头睡起大觉。
她知道自己是因为生了病还没痊愈,所以很累,身体渴望着休息。
但她也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渐渐变得这样病恹恹了,在她的心里。
时间大约真的是一剂强大的腐蚀药剂,在无知无觉中悄然地改变着人和事。理想褪去光环,激情归于平淡,她年少时以为将会热爱一生的关于事业的信念,也在日复一日近乎机械的重复,在理想和现实的落差里,开始动摇。
她天然选择并以全部热忱投入的这个职业,是否真的值得她像她的外公和父亲一样,为之坚守终身,无怨无悔?
这种怀疑在去年某一个无眠的深夜里第一次在她的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她是非常抗拒并且自我鄙视的。她不会允许自己有这样的动摇。这是对从前的全盘否定,对坚持的无情嘲笑,并且在深心里,这仿佛也是对外公和父亲的一种背叛。
但是这种动摇,从发生之后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无法连根拔除了。
赵南箫仿佛睡着了,又仿佛还醒着,像往日那样,再一次地陷入混沌的杂乱梦境里,连梦都充满疲惫。
隐隐约约地,她的耳畔传来什么响声,她下意识地认定来电铃声,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摸手机,在指尖碰触到手机冰冷外壳的那一刻,忽然想了起来。
她关机了,今天。
她撒开手,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想再次入睡。
然而那种嘈声却固执地不停响着,她终于彻底地醒了过来。
是门铃声。
她却不想动,也不想开门见人,谁都不想见,起先仰面躺在床上,任由门铃声闹个不停,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研究起了上头的纹路构造,等着铃声自己消失,但是那门铃声固执得很,始终不停,到了后来,还夹杂着啪啪的拍门声,不把门捣破就决不罢休的气势。
赵南箫想不出来这会是谁。她今天没快递,也没叫外卖。
她叹了口气,下床套了衣服,捋了捋凌乱的短发,出去开门。
“小南!你在家!这么久没动静!你怎么回事!是不是病得很厉害?门反锁!手机关机!妈妈担心死了!”
前天晚上还远隔重洋打着电话的母亲沈晓曼居然拖着只行李箱站在了门口,一看见她从门后露脸,连珠炮似地一串发问,丢下箱子就伸手去摸她额头。
赵南箫很是意外,挡了挡她伸过来的手,挡不住,也就由她了。
“妈!你怎么回来了?你电话里不是说还要过些天的吗?”
沈晓曼感觉她体温下来得差不多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盯着她,脸色就绷了起来。
“妈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赵南箫帮母亲把箱子拿进来,关上门。
沈晓曼走进客厅坐下去,指着沙发:“你给我过来!”
赵南箫坐了过去。
“小南!我真是没想到,你什么时候竟然也学会了撒谎?你一直都骗我!前天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你生着病瞒我就算了,你给我说,你当时人在哪?你在干什么?”
赵南箫顿时明白了过来,这是露马脚了。
只是有点困惑,她是怎么知道的。
“妈,谁跟你说的?”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徐恕,但立刻否定了。
这人虽然极不靠谱,但在自己有过意思表示的前提下,应该不至于主动去告诉自己母亲这种事,而母亲是不会想到去问他的,毕竟已经长久没有联系了。
“你问小陈了?”赵南箫想到了。
沈晓曼沉着脸:“对!要不是我怀疑,打电话问小陈,我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小南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你一个女孩子出差就算了,竟然去那种地方?泥石流现场!你忘了你爸爸……”
她戛然而止。
父亲意外去世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母亲都很悲伤,睡不着觉,头痛,医生诊断神经衰弱,好在不是很严重。
赵南箫安慰她:“妈,你过虑了,工地很安全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爸爸那个是意外……”
“我不管!”沈晓曼打断了她的话。
“以前你考大学我就反对你填这个志愿,你不听,瞒着我自己就报了,现在你看看你……”
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女儿。母亲穿着MaxMara今年最新秋款风衣,系爱马仕丝巾。做女儿的却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身上一件松垮垮的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