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槌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胸口直面褚桓,那里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好像一扇被掏空的破门,褚桓吃了一惊,棒槌却似有怅然地看着?他:“好贱人,我真的回不去了。”褚桓瞳孔骤缩,棒槌微笑了一下,又?说:“我们?族长快疯了,我不敢留你?了,去吧。”
说完,他在褚桓身上猛推了一把,褚桓本?能地在虚空中胡乱抓了一把,什么也没抓到?。
他仿佛从无限高处跌落下去,经历水深火热、一通扒皮抽筋,这才恍如隔世的灵魂归位,视野一片模糊,下一秒,撕心?裂肺的疼席卷而来,褚桓连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
南山掰开他紧锁的下颌,将一口水渡了过来,褚桓昏昏沉沉中精神一震,心?想?:“这个是真的。”
他还没来得及从死去活来的混沌中回过神来,就想?就坡下驴地耍个流氓,可惜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只清醒了一瞬,很快,又?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他醒了睡睡了醒,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然而每一次睁眼,南山都?紧紧地抱着?他,仿佛从来没有松过手。
等他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发现外面已经是天黑了。
褚桓是被袁平低声说话的声音惊动的,他听见袁平对南山说:“族长,你?把他放一会吧,好歹吃两口东西,活动活动——他这不是都?退烧了么?”
南山没出声,但是掉落在褚桓肩头的长发微动,应该是摇了摇头。
袁平叹了口气:“你?就放心?吧,真的,这货是属蟑螂的,只要不是当场断气,他都?死不了。”
褚桓实在听不下去了,不顾周身乏力与嗓音嘶哑,吃力地说:“……麻烦你?滚远一点。”
南山整个人一颤,惶急地拨开他额前碎发,又?惊又?喜:“褚桓?”
褚桓稍微一提肩膀,顿时一阵钻心?的疼。
“别动。”南山手紧了紧,连忙将他按下,“要水吗?饿不饿?疼不疼?”
褚桓:“疼。”
南山呼吸一滞。
褚桓感觉自己好像走了好远的一段路才回来,快要累死了,满身的疲惫,看见那人,却又?满心?的安宁,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几不可闻地说:“给我亲一下。”
被遗忘在一边的袁平尝了满口的不是滋味,酸溜溜地想?:“我这么大一个人还在旁边戳着?呢,当我隐身了吗?”
电灯泡也就算了,还是个被忽略的电灯泡——袁平愤愤不平地看了半死不活的褚桓一眼,站起来走了。
南山深吸了一口气,附在褚桓耳边,轻声说:“等跟我回去,就接受换血好不好?我不要你?发誓了,将来你?想?走就走,想?留下就留下,我什么都?不要,好不好?”
褚桓抬起手,紧紧地扣住他的手指。
“你?傻啊,”褚桓心?里这样想?着?,“怎么不问问我是为了谁回来的?”
因?为褚桓的伤,他们?在原地停留了好几天,南山基本?一直不错眼珠地守在他身边,直到?褚桓已经基本?恢复行动能力,袁平才好不容易逮着?个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有事问你?。”袁平闷闷地在一边坐下来,见褚桓爱答不理的模样,强行按捺住心?里的窝火,在他大腿上踹了一脚,“跟你?说话呢——你?那什么……跟个男人混在一起,你?爸知道了不抽死你??”
“抽了,就前两天。”褚桓抬起一只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过了一会,他掀开嘴唇,几不可闻地说,“我爸没了。”
袁平从地上拔出一根草,揪成一截一截的,往地上抛去,沉默了一会,他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你?那天说的‘不能想?’,是什么意思?”
褚桓一时没想?起来,颇有疑问地“嗯”了一声。
袁平:“‘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我妈信佛,我小时候听她?念叨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褚桓一时没有搭腔。
袁平不依不饶地追问:“你?不是唯物?主义的好走狗,最烦这些神神叨叨的封建迷信么?”
“我就是随口一说。”褚桓轻声说,他抿了抿嘴唇,嘴唇干裂得起了一层皮,看起来有点憔悴,“人有时候遇到?一些无法?解决的事,就会知道自己不是万能的,会本?能地想?要一个帮助自己扛过去的解释。”
袁平揪完了整根枯草,接话说:“比如借助某种宗教的视角,假装自己是在高一层的位面上,假装在这个世界遇到?的一切都?是帮助修行的虚幻磨难,心?里就会有种套上铁布衫的坚强。”
褚桓笑了一下:“就是心?灵鸡汤么——可惜到?最后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没法?相信。”
袁平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好一会,他才出声说:“这两天……没看见棒槌,你?就……不问一声吗?”
“我知道。”褚桓说,“我看见他了,托我照顾他儿子。”
袁平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他忽然能了解这么多年以来褚桓的感受。
他抬手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鼻梁,用力将眼泪憋了回去:“我当时并不是为了你?,懂吗?我就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褚桓:“我明白。”
说着?,褚桓终于转过头去,看着?袁平,两个人的目光仿佛隔着?时光轻轻地撞了一下,褚桓说:“我也做了应该做的事,虽然时间长了一点。”
他感觉自己胸口一直堵在那里的一块石头好像突然碎了,仿佛是经年日久,他终于同?自己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了。
袁平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然而他又?觉得丢脸,飞快地抹掉了:“我爸妈好么?”
褚桓:“阿姨没了,叔叔……他坚持要自己去住养老院,我跟老王偶尔去看他。”
袁平移开目光,浓眉抖动了片刻,突然问:“你?说人有下辈子吗?”
人没有下辈子,他们?两条唯物?主义的走狗都?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时过境迁,褚桓默然良久,只是回答:“有。”
袁平:“下辈子还能再见面吗?”
褚桓斩钉截铁:“能。”